第1頁 文 / 風光
第一章
一雙踏著低跟鞋的修長美腿,咯蹬咯蹬地以稍快的步伐踩過韓氏企業大樓的大廳,穿著粉橘色套裝的纖細身軀,精準地在電梯門闔上前優雅地閃入,跟在她身後的一名男特助一時不察,還差點不小心上演「卡門」的戲碼。
她一進電梯,裡頭所有人便自然而然地肅靜不語。幸虧身形優美的女郎仍拿著手機不停地說著話,無暇理會眾人,否則怕他們莫不被她這種擋我者死的氣勢,震懾得大喊吾皇萬歲。
「是的,很抱歉,可以讓我跟卡特總裁直接聯繫嗎?與貴公司的代理案,我確實有請總經理直接簽約,至於為什麼他最後簽下了東南亞公司的商品,我會再與總經理確認。造成貴公司的損失十分抱歉……」
電梯門打開,電話也恰好結束。韓沁對其他人視而不見地踏出門外,一邊朝特助羅新挑了挑眉。
羅新立刻會意地開口道:「副總,下一個是美國的野馬運動公司,接下來我們還必須聯絡……」
韓沁皺起眉。「還有百新企業、固輪休閒公司對吧?」
「沒錯。」羅新毫不意外她的好記性。
伸出細白纖長的五指,韓沁擋住了他接下來的言語,代表電話拜訪先暫時告一段落。兩人經過副總經理的三位秘書桌前,她極有效率地請羅新在每一桌丟下一份文件,直到兩人回到辦公室內,她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羅新。」幾乎是屏住氣,她才能不咬牙切齒地說出接下來的話。「我能宰了韓風嗎?」
「除非妳身為男人,董事長才能不介意。」他就事論事地說道。
韓風是韓氏企業總經理,也是出了名的敗家子。董事長韓閔文重男輕女,將公司總經理的大位交給長子韓風,但事實上韓風只知吃喝玩樂捅樓子,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經營者是韓閔文的大女兒,副總經理韓沁。
「如果我是男人,今天韓氏企業還有韓風混的餘地嗎?」她只差在教養太好,沒直接用三字經問候那位不事生產卻又老惹麻煩的哥哥。
因為這樣會不小心也罵到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所以她只能忍。
「可惜妳不是。」共事久了,羅新毫不介意地吐她的糟。「總經理因接受廠商招待上酒店,堅持簽約代理東南亞運動用品,於是我們與美國幾家大公司議定的代理合約,因資金不足只能停擺。副總,很遺憾妳必須出面解決問題,因為總經理簽完約後就飛到峇裡島度假了。」
深深的吸了口氣,她冷靜的問道:「我們會為此賠多少錢?」
羅新直接了當地回答,「去年才有公司因代理東南亞那家公司的商品而倒閉,這次總經理簽約的金額不算小,可能會影響下半年的營運,最慘的是賠上商譽,以後要再和美國的公司洽談,恐怕很難。」
韓沁只能翻翻白眼。她很想發飆,但該被飆的對象跑得天高皇帝遠,總不能把怒氣出在下屬身上。
「你知道嗎?昨天偉大的韓總經理簽完約後,更偉大的韓董事長立刻就打電話給我。他氣急敗壞地罵我,要我盡快解決這個問題,好像禍是我闖的一樣。」她煩躁地翻閱起一旁堆積如山的公文。「自己的兒子闖了禍,還花公款去度假,韓董事長卻提也沒提一句。你說,憑什麼我要承受這些?」
「因為妳還有利用價值,副總。」羅新不諱言,他也看不慣那對氣焰囂張的父子。
韓沁沉默了。她在韓氏企業做牛做馬,沒有人感激她,反而把她所做的一切當成理所當然。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卻在父親的掣肘與兄長的自私下,在公司裡綁手綁腳的,發揮有限。
老實說,她覺得自己為韓氏企業,甚至為韓家做的已經夠多,要不是大學就快畢業的小妹韓語個性純良,在家裡卻是個受氣包,需要她多加照顧,她早就離開這個令她心寒的地方另起爐灶了。
想到還有好幾通電話要打,更要低聲下氣的與人道歉,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完全置身事外,她就越想越不悅。
「羅新,你說峇裡島發生海嘯的機率有多高?」最好把那個敗家子捲走,然後她就可以假裝東南亞的合約不算數。
「幾年前的南亞大海嘯都淹不掉它,我相信機率很低。」想了想,他又補充說道:「遭受恐怖分子的炸彈攻擊還比較有可能。不過,這也要東南亞和美國那邊的公司都可以接受這個解釋才行。」
韓沁沒好氣的瞪著他。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羅新視而不見地撕起她桌上的一張便條紙,悠哉地遞到她面前。「還有,陳秘書留言,董事長今天已打來三通電話,如果峇裡島被炸了,電話數量可能會暴增到三十通。」
要她現在回電?門都沒有。韓沁翻了個白眼,只能長吁口氣。
「好吧!接下來要打給美國哪家公司?野牛還是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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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一天的窩囊氣,再加上被父親沒道理的炮轟一頓,韓沁才得以由那個幾乎是綁住她的辦公椅上逃脫。
晚上十二點,真是一個太好的時間,有幾個上班族像她那麼悲慘,在自家企業工作,完全沒有皇親國戚的待遇,還比任何員工都像條狗。
開車回家?不,她沒有興趣回去和老頭子大眼瞪小眼。看著副駕駛座上尚未處理的公文,其中包含了韓風惹下的、可能是韓氏企業負擔不起的損失,她就有種想尖叫的衝動。
不再想太多,方向盤一轉,她驅車至便利商店,提了幾瓶外觀看來疑似啤酒的飲料,便二話不說地將車開向淡水。
夜晚碼頭邊,只有浪潮打到岸上的聲音。韓沁下了車,拎著飲料走上長堤,靠在欄杆上望著無人海面,眉間的皺折終於能夠稍微放鬆。
對岸的燈火闌珊,偶爾從黑暗中亮起的小光點,無論是漁火,抑或民家未眠的燈光,在韓沁眼中看來,都比她這個苦命的廉價勞工要幸福太多了。
突然間,她雙手放在嘴邊,不顧形象地大叫,「去你媽的韓風!去你媽的東南亞!」
叫到都快破音了,但似乎還嫌不夠,她不太秀氣地旋開飲料的蓋子,灌下一大口,繼續發洩。
「去你媽的美國!」看了看手上飲料,又吼道:「去你媽的交通規則!」
連續吼了幾句,心情似乎真的好了些,她正在想下一句台詞時,背後突然傳來一道帶著戲謔的男性嗓音。
「妳討厭寒風,討厭東南亞,甚至是美國,都還能讓人理解,但討厭交通規則是怎麼回事?」
一個男人身著簡單長T恤,圍著條今年流行的深藍色皺紋長領巾,下身是寬鬆的休閒褲,就這麼出現在韓沁面前。
隱住被打擾的不悅,她昂起頭,不意見到一張帶笑的臉。
眼前的男人不算帥,單眼皮笑成一條縫,半長不短的頭髮有型的亂翹著,鼻子很挺,嘴唇略薄。五官組合在一起,透出一種瀟灑的味道。
隨手舉起手上的飲料瓶,她沒好氣地解釋,「我開車,不能喝酒,只好喝這見鬼的黑麥汁,味道跟沒酒精的啤酒沒兩樣,你說我能不埋怨一下嗎?」
「所以妳雖然埋怨,但還是遵守了,代表妳內心其實很……拘謹。」他就坐在離她不遠處的木階上,已經觀察她好久了。「穿著中規中矩的套裝低跟鞋,卻能對著大海罵出那些話,妳身上有種衝突的美感,妳知道嗎?」
「不知道。」最好是有女人在罵髒話時,會希望被別的男人聽見並加以分析。「我比較想知道有人三更半夜不回家,卻在海邊搭訕單身女性,究竟是想幹麼?」
「嘿,是我先來的,我已經在這裡坐了一個多小時。嚴格說起來,還是妳……剛才的吊嗓子才引起我的注意。」他指著自己原本坐的地方,「看,我的東西都還在那裡,那不是短時間弄得出來的吧?」
韓沁往他指的地方看過去,那裡有一組畫架,地上放著一個調色盤,甚至男人手上還有一本素描簿,指間夾著一枝鉛筆。
她不禁往身後的海望去,有些莫名其妙地轉回頭問:「晚上的海面黑抹抹的,你究竟想畫什麼東西?」
「別瞧不起黑夜的海洋,這樣想像空間才大。」他示意她走向畫架,「瞧,心中有什麼畫面,都會自然呈現出來。」
並沒有抱太大期望的隨他走去,但當她藉著堤岸上昏黃的燈光瞥見他畫中景物時,也不禁深深被震撼住。
那不只是一片黑,他用著深深淺淺不同的黑及灰,還有藍與紫,大片大片的顏色堆棧,竟也讓人輕而易舉地辨明這是一片大海——一片神秘的大海,彷彿呼嘯著要將週遭的一切,全吸納到畫中寂靜又廣闊的暗流中。
「你……是什麼有名的畫家嗎?」韓沁下意識地問,察覺自己的唐突,忽又改口,「抱歉,藝文界我不太熟,但我覺得你畫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