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湛露
丘夜溪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在將軍府中和幾位家中近臣查了三個晚上的帳。雖然漏洞多多,問題複雜,但是要知道幕後監守自盜的那個黑手到底是誰,還是沒有頭緒。
丘思道看她這樣辛苦,忍不住勸,「小姐,您還是先休息吧,這些問題不是一日兩日積壓下來的,現在要查,也不是三天兩天可以查出的。」
「那你準備如何應對京中即將到來的那群人?」她煩躁地反問。「難道要推給我父親嗎?」
囁唔了半晌,丘思道才吞吞吐吐地說:「小姐,您有沒有想過找人幫忙?」
「找什麼人?」她忙著看帳本,連頭都沒抬。
「戶部尚書曹大人,和您不是舊識?」他小聲提點。
丘夜溪霍然抬頭,清亮的眼睛一瞬地盯著他。「道叔,您是想讓我也學著外面那些人,靠給貪官塞銀子擺平這件事嗎?」
丘思道強笑,「不是的,曹大人和小姐不是有婚約嗎?」
當年定親之事雖然沒有公諸於眾,但是曹家人和丘家人關係密切,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丘夜溪的臉色陡然陰沉下去,「道叔,不要和我提起那件事。若您記得我爹的為人,就該知道,他一輩子剛正不阿,從不趨炎附勢,也不奴顏媚骨。曹尚真和我是否有婚約,與我們眼前的困難並無關係,更何況,我也不想為了這件事而賣了自己的終身。」
她的語氣很重,讓丘思道的臉上有些掛不住,此後再也不說什麼了。
這一夜,讓丘夜溪知道她必須找出一點可行的辦法,否則就什麼都來不及做了。
她想了很久,將一個匣子捧出,交到丘思道的面前,柔聲說:「道叔,剛才是我的脾氣太差,說了不該說的話,若是得罪了您,請您看在我自小在您面前長大的情份上,不要和計較。」
他詫異地連忙站起擺手。「小姐,這是說什麼話呢?我是丘家的家臣,為小姐赴湯蹈火都是應該的,更何況,小姐剛才教訓的是。」
丘夜溪苦笑。「算不上教訓,只是很洩氣。我以為當個將軍只有『葡萄美酒夜光懷,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群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那樣的豪氣,想不到要面對的問題竟然這麼多。」
「以前我以為自己很能幹,現在才看出來我要學的事情還有很多。您說的對,這些事情不是一日積壓而成,我也不能指望著一日就解決乾淨。現在當務之急,是讓帳目上能平的先平一些,所以我要麻煩道叔,幫我把這匣子裡的東西找個地方出手。」
丘思道看著那個匣子,更為惶恐。「小姐,這是夫人當年帶過來的陪嫁吧?這裡面都是夫人留給您的東西啊!」
「無非是些釵環首飾之類的身外之物。」她很平靜的回答,「當年我十八歲的時候,我娘把它們送給我,可是您看我這些年何曾戴過這些零碎?我娘只要有我這個女兒在她身前盡孝就好了,這些東西我們兩個人都沒有用,若能變成現錢,倒是現在龍城最急需的。」
他不禁感概。「小姐,這事若讓老將軍知道了,在天之靈也不能心安啊!我們龍城這麼多的將士和男人,怎麼能靠著你們女人的陪嫁過活?」
丘夜溪笑得更為爽朗,「什麼男人女人的,我從沒把自己當過女人。現在我唯一發愁的是,咱們龍城不是富庶的地方,有沒有誰可以一下子收下這麼多的金銀首飾?若是不能,你再到別的城鎮去問問看。當然不要暴露你的身份和東西來源,若有人問,就說是大富大家家道中落,被迫變賣的。」
丘思道兩眼含淚,抱著首飾匣子,欲語還休地走了。
結果隔了兩日,他就跑來找她。「小姐,已經找到了買主了!」
「是德玉樓的老闆。小姐大概不知道,他們是全國做首飾的大家,本來只在鄰縣有個小店舖,但是我那天拿著首飾去問的時候,正好掌櫃的說他們大東家在,就拿進去看了看,然後又出來問東西有多少,連價都沒喊,就一口答應都要了。」
說完,丘思道拿出一疊銀票,「足有三萬兩呢!」
丘夜溪簡直是喜出望外。她現在終於知道什麼叫『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本想著無論如何也難以度過的難關,居然輕輕鬆鬆就解決了!有了這三萬兩銀子,不僅帳面上所有的漏洞可以平掉,最近城內流行的疫病也可以有錢去買藥治病了。
「從今日起,封鎖城門,盡量減少城內外的進出。」她很快下達指示,「軍醫最近已經診斷出這是一種很少見的疫病,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出現的,但是人與人在一起傳染的幾率會很高。若是京中的人來了,就和他們說明情況,讓他們先住在城外,總之,盡量減少城內病人和外人接觸的機會。」
丘思道點頭,跟著提醒,「小姐,您最近也別總是往軍營跑,那裡病人最多,疫情最重,您要是病倒了可怎麼辦?」
她不在乎的笑笑。「沒事,我自小身體好,從來沒生過什麼病,不在這個時候多為將士們忙一忙,這個將軍豈不是白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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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立下豪言壯語,丘夜溪當晚就體會了什麼叫『病來如山倒』。
晚上從軍營回來,她就覺得身上寒一陣熱一陣的不大舒服,和軍醫探討病情那麼久,她知道這就是此次疫情的發病徵兆,心中緊張,立刻吃了一些草藥,希望能把病情鎮壓下去,但是到了深夜,這病卻變得越來越重,她已經開始渾身疼痛,甚至下不了床。
丘思道急得連連頓足,「這可怎麼好?我就說不讓小姐去軍營了嘛!」
她咬著牙,不忘囑咐,「道叔,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我娘,免得她惦記。就說我有事要留在軍營處置,今天晚上沒有回府。」
「將軍府就這麼點兒大的地方,能滿得過誰?」
「若瞞不過,我乾脆搬到軍營去住,也許以毒攻毒,反而能好。」她還在安慰他。
丘思道急忙按住她。「小姐,您就別逞能了。這樣吧,您今天留在這屋內,我叫人去給夫人送話,然後要府中知道消息的人都封口,若是夫人不計較,也許能瞞得過。但是這病一來少則七八日期,多則十餘日,您總不能在夫人面前一失蹤就是十來天吧?」
「能瞞得一時是一時。」丘夜溪牙齒打顫地說。
她不能讓娘知道她病了,父親死時,娘就傷心欲絕,若是她再出點意外,娘肯定受不住這連番打擊。
最要命的是,京中已經傳來邸報,說是五天之後那隊巡查京官就會到達龍城,到時候,她就是病得死掉,也要強撐著處理這件事。
時間,真的不多了……
也許因為從來沒有生過大病,所以丘夜溪不知道病起來會這樣痛苦。先是渾身冰冷,無論怎樣蓋被子都擋不住那種寒意,然後就是出汗,汗水幾乎濕透了身上身下的被褥,而那種疼痛盛入骨縫之中,讓她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生病的將士,在戰場上受傷都可以不吭一聲,這一次卻一個個面色慘白,痛苦呻吟。
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為了不把病傳染給別人,她不讓任何人在房中服待,所以,即使想喝一口水,現在都拿不到。
她全身蜷縮在一起,不住地顫抖著,腦海中拚命想像一些美好的東西,希望可以讓自己分神。
爹教她的那套玄武劍法,第七式她還練得不夠瞧純熟,爹說是因為她殺氣太重,不會變通的緣故。可她不懂,學劍難道不就是該殺氣沖沖才有所成嗎?
娘身邊那雙雪白的母貓,這些天該產幼崽了,她都沒有時間去看一眼。她很喜歡那貓慵懶的樣子,無論是睡著還是醒著,嘴邊總像是掛著笑,懶洋洋的,一副大爺的樣子——好像一個人……
還有廚房做的菜,她近來最喜歡的是白糖紅果,尤其用冰糖鎮過後,那種又涼又脆的口感,倒是和冰糖葫蘆有幾分相似……
冰糖葫蘆,若是此時能喝上一口冰糖水,該多好……
她迷迷糊糊地胡思亂想,忽然間,所有的片段記憶都拼湊在一起,拼出了一張人臉——
曹尚真!
她霍然一震,好像是明白了什麼。
近日來,她做事總是心神不寧,也常神遊太虛,再不像以前那樣堅定,原來是與這個人有關!
她寫字的時候,會想到他在她耳邊嘮叨叨講著官為人之道,又幫她撰寫折子的樣子。
她騎馬射箭的時候,會想到他故作不懂武功,從馬背上摔下來的狼狽樣。
連她吃飯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找東西替代冰糖葫蘆的味道,只因為他說,那是他思念她的味道。
真是瞎說!一個冰糖葫蘆,怎麼會和思念人的感覺相同?但他的話就像是讓她著了道,中了魔,不由自主地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