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鄭媛
「告訴我,妳摸到什麼?」他再問,聲調更低啞。
「我,我不知道……」她微小的聲哽在喉頭,仍固執地閉著眼。
「妳知道。」他低笑,灼熱的氣息噴拂在她白哲的貝耳上,粗嘎地低喃:「妳現在摸到的是馬背。」
她顫了一下,訝異於那溫熱與強壯的觸感。
「感覺到了,是嗎?」他笑。「感覺到馬背強壯的肉體以及炙人的溫度,感覺到粗硬的馬毛磨痛了妳的掌心,是嗎?」她咬著唇,緊張得粉唇都快咬破了……
可過了許久,她發現馬兒似乎仍然乖乖地站立在原處,一直安靜地接受著她僵硬的手指,並不溫柔的撫摸。
終於,她鼓起勇氣微微撐開緊閉的眼皮……
然後,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剛才撫摸的,只不過是一匹不及她肩膊高,毛色棕白相間的小牡馬。
她睜大水眸。
小馬兒晶亮的大眼睛與她對視。
她怔怔地望著馬兒,忘神地凝視牠,直到牠衝著她噴出一口氣,忽然俯首舔著織雲的掌心……
「呵,呵呵,別舔了,別再舔了……」她笑了。
因為小馬兒舔得她的手心好癢,好癢。
他忽然將她的手拉回,收在腰間。「小小年紀,就如此好色。」淡聲下評語。
「什麼?」她回過蜂首怔怔凝住身後的他,不明所以。
「現在還怕馬?」他不答反問。
「沒那麼害怕了。」她吶吶地答,反而用一種好奇的眸光,凝視面前的小牡馬。
「真的不怕?」他笑。她無言,有些畏怯地回眸看了眼旁邊的大馬。
「馬跟人一樣,只要溫柔的對待牠,撫摩牠,餵飼牠,牠就會把妳當成朋友,以同樣的溫柔回報妳。」他對她說。
織雲的眸子閃爍著,凝視著面前可愛的小馬兒,有一絲心動,有一絲不確定。他抿唇,握緊她纖軟的腰,幾乎是抱著她,將她帶到旁邊一隻紅色的小牝馬面前,對她說:「這是個小姑娘,牠比剛才那只好色的小伙子更溫柔。」
「小姑娘?」她回眸,畏怯而輕聲地問身後的他。
「伸手,摸摸看。」他鼓勵她。
他的掌交握在她纖細的軟腰上,這回不再箝制她的手。織雲有些害怕地,主動伸出纖白的柔萸……
終於輕輕貼在小牝馬的背上。馬兒溫熱的背,引來她深深的歎息。小牝馬果然如他形容的那般溫柔,可愛的小頭抵住織雲的手臂,輕輕摩掌,對著美麗的女主人輕輕地嘶叫,像怕嚇壞了她。
織雲又笑了。
這回,燦爛的笑花,綻開在她紅撲撲的粉頰上。
「牠好可愛!」她驚歎,喘息,伸出兩手撫摩著馬兒。
他鬆手的時候,她甚至沒有察覺。
直到她回頭,看到他站在一匹高壯的黑馬前凝望她。
她屏息。
那匹黑馬垂著頭,踩著前蹄用力噴息,低沉嘶啞的鳴叫,似在向旁邊的男人傾吐臣服的訊息。
這幅畫面讓她震撼……
「障月?」她輕喚他的名字。
因為腦中出現的幻影,而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他不像浪人,而像一名戰士。
站在被馴服的壯馬旁邊,他缺乏的,只是一副戰甲。障月沉著的眼凝止在她身上,絲毫不為黑馬的嘶叫聲所動。
「明日再來找我,我教妳騎馬,騎這只紅色的小牝馬。」他沉聲對她說。
「你說,」她眨著圓潤的水眸,有些遲疑。「你要教我騎馬?」臉兒卻紅撲撲,浮現興奮的紅暈。
「對。」他轉身走回門前,將鎖閘拉開。
她跟過去,輕聲問他:「明天我什麼時候能來?」
他回身,伸手取走她手裡的大氅。「來了,就直接推門進來。」抖開大氅,他將氅衣披在她纖細的肩膊上,然後俯首,慢條斯理地幫她繫妥氅衣的結帶。
她默默地站著,等他將她頸子上的衣結打好,小臉慢慢地嫣紅……
他偶爾抬眸看她,抿嘴笑。
「好了。」結帶繫好,他的手立刻鬆開。
他拉開門,推她出去。
她站在馬房外,外頭凍,她的小臉很快又紅起來。
「我不送妳回去,妳自己走回主屋。」他說。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輕輕點頭。「好。」
抬起腳步,她慢慢走出馬場,再回身時,他還站在那裡看她。
「快走,別受凍了。」他喊。
她點頭,轉身繼續往前走,直到走出馬場,繞過通往主屋的小徑……等她再回頭,已經看不見馬房的大門,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第二日,用過午膳後,織雲在房內穿上大氅,正要走出主屋。就在織雲預備出門之時,慕義正巧叫小雀喚小姐至堂前,有話要說。織雲於是穿著大氅,來到堂前。慕義呷了口茶,放下瓷杯,示意女兒坐下。
「為父要與妳言明,此回出城之事。」見女兒坐妥,他即道。
「爹爹請說。」織雲柔聲回復,心卻微微揪緊。
「想必妳已猜到了吧?」慕義不直接作答,反問女兒。
織雲垂下眸子,沒有回話。
慕義笑了笑。「為父此番出城,是為妳的婚事。」揭開謎底。
織雲半垂的柔眸,掠過一絲水光。「爹爹,女兒今年只有十九,娘嫁與爹爹時,是二十歲。」
「爹知道,爹已同對方說好,待妳二十再行嫁娶,自然,對方已同意入贅咱們織雲城。」慕義道。織雲屏息著,一時無話。「為父心裡想的,雖是織雲城的大計,然而也未因此輕忽,苟且招婿。」慕義持了一把短鬚,笑道:「爹為妳招的此名乘龍快婿,是晉川辨惡城城主次子,斬離,妳聽過此人吧?」
「女兒聽過。」她點頭。
「這就是了!」慕義撫鬚笑出聲。「斬離是南方名將,雖出身晉川,不入四大國屬,然而武學高材,名聞天下,如何?爹爹為妳擇此佳婿,沒有辱沒妳吧?」
「斬離是名將,他豈肯入贅織雲城?」織雲輕聲問。
「他雖有名,可畢竟是庶出,又是次子,將來辨惡城城主,不可能將城主之位傳承給他。故他早勸斬離入贅織雲城,斬離知道娶妳之後,便能承襲織雲城城主之位,當時已經同意這門婚事。」
織雲抬起眸子。「他親口承諾,願意入贅?」
「當然!為父必定要聽他親口承諾。」
「他是武將,豈會答應?」
「這是何道理?武將為何不能答應入贅?」慕義不以為然。
織雲不再多說話。
「妳對爹所擇之人,不滿意?」慕義問她。
她搖頭,眸子很淡。「婚姻之事,但憑爹爹做主。」聲調很輕。
「那好,親事已定,即便有悔,也容不得咱們反覆了。」慕義笑道。
織雲抬眸凝望父親。「娘嫁與爹爹之前,曾經與爹爹見過面嗎?」
「怎麼?妳想與斬離見面?」慕義問。
「不,」她低聲說:「女兒只是、只是忽然想起此事,才會這麼問爹爹。」
慕義笑答:「我與妳娘,婚前從來未曾見過面。」
「原來如此。」她別開眸子,輕喟。
「安心吧!斬離我已代妳見過,他相貌堂堂、高大英偉,且應對進退得體,是個好男兒!」
織雲沒應聲。
「聽見了嗎,雲兒?爹與妳說的話?」慕義問。
她水潤的眼睫輕顫了下。「是,女兒聽見了。」柔聲回答。
「好,」慕義點頭。「此事妳已經知道了。那麼來年春月,咱們織雲城就該準備嫁娶了!這可是件大事,屆時妳就會見識到,城中將有多熱鬧。」慕義笑道。
織雲不再作聲。
慕義以為她害羞,便不再說婚事,持須笑問:「妳穿上大氅,預備出門?」
織雲回過神。「不,」定了定神,她輕聲答:「女兒只是想在宮城內散心。」
「嗯。」慕義撫鬚道:「為父話已說完,妳可以至屋外,好好散散心了。」
她眸子又垂下。「不,女兒不出去,要回房了。」
慕義挑眉,只點點頭,也未多想。
織雲慢慢站起來,對父親屈膝行禮,然後才回身走出大堂,邊走邊解開頸子上的結帶……
氅袍滑下,落在她纖細的臂上。
她的心也落下,黯然退回胸口的心房……
她已不能再記掛著,今日與男人的約定。
用過晚膳,織雲即囑咐小雀回房。
但是,她並沒有上床歇息。她坐在床前,手裡繡著一塊紅緞,繡面上是一朵白色錦纓。這塊紅緞是要拿來做香囊的,等到屋裡的錦纓花開始謝了,就要曬乾進香包裡做成香囊。更深,緞面早已繡成。
織雲靜靜坐在床沿,凝望牆邊那扇半敞的窗。
窗外沒有人影。
她就這樣執著地凝望著那扇窗,經過一個多時辰,仍不願意放棄。
她的心縮得很緊,明明知道不該再期待,卻又害怕他不來……
而他,終究沒有來。
終於,她自床沿站起來,走到窗前,睜大眸子朝外凝望。
板黑的天幕,教人看不見三尺之外的景象。
再過不久,就要雞啼,窗外,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聞。
窗前未傳來一縷花香。
今夜他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