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席維亞
他吃東西的動作停住,抬眸看她。「你需要我養你?」
「當然不需要。」紀向曉想也不想,立刻回答。她比絕大多數的男人還能幹,根本不可能會淪落到被人養的地步。
「這不就得了?」伍諍聳聳肩,臉上掛著輕鬆的笑容,一點也沒被她的話影響。「你能自給自己,我也養得活自己,還能請爍吃羊肉爐,為什麼不能追?我們這不就在約會了?哪有那麼困難。」
她很想反駁世界不像他所說的那麼簡單,男女交往也不是只有約會、吃飯那麼單純,但他的態度太理直氣壯,反而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加上中藥香氣隨著沸騰而升的熱氣一直撲鼻而來,嚴重影響整天未曾進食的她,思緒根本無法集中。
翠綠油亮的高麗萊,嫩顫顫的豆皮,咕嘟咕嘟冒泡的湯汁,每一樣部像在催促人趕快動筷——
當她發現自己並沒有在尋思要怎麼說服他,而是一直盯著那鍋羊肉爐吞口水時,立刻尷尬地收回目光。但食慾一旦被勾起,就很難壓下了,尤其是在她整天只喝了一杯濃湯的狀況下。然後,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又飄了過去。
「肉燉得很軟爛,入口即化哦。」堆上她碗中的羊肉,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紀向曉忍不住了,拿起筷子開始大快朵頤,當軟中帶脆的高麗菜一入口,一種人生真幸福的感覺頓時油然而生。
「沾醬更好吃。」見她終於動筷子,伍諍揚笑,將裝有醬科的小碟子推到她的面前。
「那是什麼?」初來乍到,又不想以身相試,紀向曉只好問他。
高高在上的總監沒吃過羊肉爐啊?伍諍那雙盈滿戲謔笑意的眼,滲進了明顯的心疼。在她這些年的人生裡,到底錯過了多少樂趣?
「豆腐乳調的,和羊肉爐是好朋友。」他已決心要寵她、疼她,忙著將食物往她碗裡堆。怕碗裡的食物滿出來,紀向曉吃得應接不暇,卻還是敵不過他的速度,不得不喊停。「等一下,我自己來就好。」
「好,你慢慢吃。」伍諍這才收手,開始轉為餵飽自己的肚子,但總在不經意間,會偷渡一塊把度適中的羊肉塊、或是一片煮得恰到好處的豆皮到她碗裡。有了蒸氣的掩飾,紀向曉藉此將坐在對面的他清楚地斂進目光。
自在啃著大骨的他,就如他之前所宣言的一樣——青春、活力,但……為什麼是她?她除了財富及保養得宜的外貌,其它的根本就不是一個俊傲大男孩會看得上眼的條件。
「你到底看上我什麼?」她將疑惑問出口。
用高姿態來遏止他,只會得到他不正經的響應,她累了,不想再讓狀況懸在這兒,就算他會覺礙這是她的退讓也無所謂了,而且,她是真的想知道。
她終於想談了嗎?伍諍停下筷子,微笑地看她,衡量著要怎麼開口,思緒跟著回溯,飄到了那時候——
一年多前,他剛進公司時,知道掛名的董事長不管事,美麗又年輕的總監才是掌控大局的人,「哇∼∼」是他的第一個反應,然後得知負責發送信件的他有機會近距離看到這個總監,當然會有那麼一點好奇。
第一次踏進她的辦公室時,他還故意放慢動作,多看了難得一見的總監好幾眼,果然就像別人說的一樣,漂亮、精明,用英文跟人在電話中交談的她,敵發出一股天塌下來都難不倒她的自信氣勢。
但如她所言,他們的世界很遠,遠到她不會想注意每天送信進去的人長啥模樣,而他滿足了好奇心,也不再對這個美麗總監感到稀奇,之後的每一天,那同處一間辦公室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對他們完全不具任何意義。
直到半年前的那一天,他看到了——
那時他敲門沒人響應,以為沒人在就直接推門走入,卻看到她坐在辦公桌後,托住額際的手遮去了大半面容,縮得好小的肩頭,讓他突然發現那張辦公桌好大,大得幾乎將她吞沒。
察覺到有人進來,她立刻放下手並起身轉向,狀似望著落地窗外的街景,連串的動作快得讓人看不清她的臉,又不會慌亂得讓人以為她是在掩飾什麼,背對著他的肩,就像之前所展現出的那樣,那麼挺、那麼地自信傲然。
那天快下班時,他從秘書的閒聊中聽說在他進去之前,總監的妹妹和一個男人剛離開。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也沒人知道總監曾在他們離開後露出那麼脆弱的模樣,除了他。
那縮肩托額的無助姿態,像烙了印似地一直停留在他的腦海裡,他才猛然意識到,她也只是個女人,任她再能幹厲害,她也只是個有著纖細肩膀的女人。
從那一天起,原本只是個稱謂的她,在他心中變得有血有肉,他開始會不由自主地注意她,當有人提到她的事時,他的耳朵會豎直、腳步會停下,收集她的一切成了一種不自覺的本能。
知道得越多,他越無法將注意力從她身上移開,即使從不曾和她說過話,但他卻已經比任何人都瞭解她。
發現心思跑遠了,伍諍拉回思緒,對著如今已經和他處在同一世界的她慵懶一笑。
「我喜歡你的纖細易感、你的體貼善良,更喜歡你能夠激起我的保護欲,想疼著你、護著你;讓你永遠都能笑得開心。」他伸手,替她把臉頰旁的頭髮撥到耳後。「試一下嘛,讓我從呵護你之中滿足一下成就感,好嗎?」
準備送東西進嘴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紀向曉怔怔地看著他,連眼睛都忘了眨。如果不是他那雙深邃的眼是那麼真摯地注視著她,她真的會忍不住四下尋找他口中所形容的人。
他說的是向暖吧?他進公司多久了?怎麼會笨到將向暖和她弄混了?想到他喜歡的人並不是她,心被突來的情緒揪緊,那原本令她心顫的真摯頓吐,成了一種傷害。
「你誤會了,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她的口氣淡然得近乎冷漠,必須如此,才掩飾得住她的心痛。
「sunny存不存在,你自己最清楚。」早料到她的反應,伍諍只微笑著丟下這句。
事情都有一體兩面,旁人口中的一路順遂、精明幹練,代表的是她一路沒有人扶持,能獨力將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也代表著她必須一肩扛起所有責任。
如果她生性就是那種唯我獨尊的女王,她不會在失去防備時露出那種模樣,也不會在心情大糟時選擇到夜店喝悶酒,而不是對家人傾訴。
她的堅強獨立是被訓練出來的,她的女王之位是被硬拱上去的,就因為這樣,讓他將她在心裡越放越深,深到再也抹不去,深到他願意跨越一切隔閡,讓她知道有人不要她當女王,只想將故作堅強的她,當成捧在手心呵護的甜美公主。
「什麼意思?」紀向曉擰起了眉。昨晚的Sunny喝得爛醉、又藉酒嘮叨,難道他偏好這種麻煩女人?不可能吧!
那困惑的表情逗笑了伍諍,故意不把他觀察到的她全說出來,壞心地讓她去想破頭,這樣他才能多看一點她這個可愛的表情。
「意思就是,我追你追定了。」他氣定神閒地宣示,順手撈了根大骨到她的碗裡。
「快吃,這可是人間美昧。」
差點被壓到的免洗碗引去所有的注意力,忙著搶救的紀向曉忘了追問,被那根熱燙的骨頭弄得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別把垃圾丟在我的碗裡!」她抗議,準備把大骨扔回桌面。「你很不識貨也。」伍諍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遞給她一根吸管。
紀向曉瞪著那根吸管。他們桌上又沒飲料,突然給她吸管做什麼?見她不動,伍諍乾脆把她手中的大骨拿過去,從斷口處插進吸管搗了搗,又超回給她。「喏,吸吧!」
有人這樣吃的嗎?紀向曉懷疑地看看他,再看看那根大骨旁邊有一桌客人正吸得滋滋作響,她猶豫了一下,終於接了過來,用力一吸一一
「如何?如何?」伍諍興奮地問。
「好……」油哦!抱怨就快脫口而出,但看到他像獻寶一樣露出期待的表情,後面兩個字硬生生地吞了進去,默默將裡頭的骨髓吸乾淨,放下,用濕紙巾抹抹手。
「……還好。」
「好吃吧?」他得意地哼笑,鼻子都快翹起來了,擺明了誤會她的言不由衷。
紀向曉趕緊低下頭,塞了片高麗菜進嘴裡,怕會忍不住大笑出聲。原來他也沒多精明嘛,還不是自信過剩的小毛頭一個?!
雖然想挑剔他的所有缺點,卻反而被那缺點逗得心花怒放,幼稚變成了可愛,蠻橫變成了呵護,就連這間原本讓她蹙眉的Loca羊肉爐店,也變成了天堂。
沒有酒精的掩護,昨晚的歡樂仍然將他們包圍,她忘了彼此的身份,也忘了自己原本是想來談判的,再一次沈溺在歡愉的氣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