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千尋
阿凱拔下她的手。大爺心情不佳,這招不管用。他悶聲問:「我是那個重要的,還是最愛的?」
「重要的。」她想也不想的回答。
「所以不愛?」
她盯住他,想半天,回答,「愛。」答案到這邊就很好,但笨杜絹不識相,又加了半句,「像愛哥哥一樣愛。」
阿凱喪氣。「以後不要叫我掩護你。」
「為什麼不要?」
「我為什麼要掩護你去找『最愛』,你的最愛為什麼不自己跳出來,讓自己變成『重要』?」他在吃醋。
「你把我弄糊塗了。」
她的糊塗不是今天才犯,從她把他當成「重要」,當「哥哥」在愛的時候,就糊塗得厲害。阿凱揉亂她的頭髮,他該拿她怎麼辨?
「你在生氣?」她拉住他的手臂,笑逐顏開。
「哼。」對她生氣根本是浪費力氣。
「不氣不氣不生氣,今天帶你去看戲,你坐板凳我坐地……」
她勾著他、拉著他,繞著他跳圈圈,一根棉花糖兩個人東一口、西一口,一面笑、一面走。
「阿凱、阿絹,我在這裡。」瑩音發現他們,用力揮動雙手。「嗨,阿凱,這是禹升、阿昊;禹升、阿昊,這是阿凱。」她熱情的替他們介紹。
阿凱和蔣昊互相打量對方,都不說話,沒人搞得懂,兩個素昧平生的人怎會用這種不友善眼神審視彼此。
「阿凱就是種出『他愛我』的人,禹升哥,想買專利權的話,你要多巴結他。」
「沒錯,我是該巴結他。」禹升拍拍阿凱的背,搭起他,和瑩青走在前面。
落單的蔣昊和杜絹走在後頭。
她對他笑,他不反應,她逗他說話,他不理,她伸出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勾上他的手指頭,在人來人往的人潮裡,動作曖昧又秘密。
但蔣昊不爽,甩掉她的手,走到瑩青身邊,和瑩青說笑。
落單的杜絹,落單的酸澀,她低頭對柏油路面歎氣。
「你要不要再確定一次?」阿凱走回杜絹身邊。
「確定什麼?」
「確定蔣昊是你的最愛?」
「不必確定,那是任何言語都動搖不了的事實。」她嘟著嘴說。
「那你是不是他的最愛?我看他,對瑩青比對你好。」阿凱問得她語頓。
這麼明顯啊,想騙也騙不了人。蔣昊的暗戀表現得太過分,讓她這個暗戀的暗戀,不是滋味。
「說話。」阿凱又拉兩下抽水馬桶。
「說什麼?」心悶,她討厭這種感覺。
「他喜歡的人是瑩青吧?」
她咬唇,「我有耐心,他早晚會愛上我。」
「憑什麼?」
「瑩青姊喜歡的是禹升哥。」
「你怎麼知道蔣昊不是和你一樣,說不定他也在耐心等待瑩青愛上他?」
阿凱的話傷到她了,長長的裂縫,從胸口扯到大腦。
杜絹停在原地,一動不動,心情從晴朗轉為多雲。她停阿凱也停,他眼睜睜看著她豆大的眼淚從眼角翻下。
「阿絹……」
「阿凱最討厭了啦!」一開口,淚水像斷線珍珠,讓人來不及接。
「好好好,是我討厭,你不要哭,被熟人看見,回家我會被媽剝掉一層皮……」他抓頭搔腦,學猴子逗她笑。
「我就是要喜歡阿昊,不行嗎?」她的淚水還在滴滴答答。
「行!誰敢說不行,我拿刀子去剁了他。」他彎腰,用大拇指替她擦掉眼淚。他每句話都附和她,沒辦法,他見不得她哭。
「瑩青姊就是喜歡禹升哥,永遠都不變心,不可以嗎?」她耍無賴。
「可以、可以,瑩青要是敢變心,我就給她脖子上掛狗牌、吊在街頭示眾。」
「不准對瑩青姊那麼壞!」
「好,不對她壞,我對她很好,好到就算她要變心愛別人,也只會愛上我,不會愛上蔣昊,行不行?」他寵她,寵得無法無天,即使自己會難過,也要把寵她擺在最前線。
杜絹這才破涕而笑,阿凱鬆口氣,大手一攬,把她攬到胸前,愛拉抽水馬桶的手,一下一下,順著她的背。
蔣昊回頭,在人潮間找到他們,兩個男人、四目相交,他們看彼此都不順眼。
「在想什麼?」杜絹拉拉他的袖子,輕問。
「還是不相信愛情?」阿凱轉移話題。
「不信。」她搖頭。
別問她為什麼,她就是相信,愛情是會吞噬人心的東西,這種壞東西和安非他命很像,千萬別相信它的神奇效應。
「所以你和蔣昊……」
「絕對不可能。」她說得斬釘截鐵。「我不知道你和舅舅、舅媽在擔心什麼,那個男人我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你最好說到做到。」
「安啦。」她喝一口葡萄酒,舉杯。「這個,沒有阿榮嬸釀的好喝。」
「同意。」
「真想念阿旺伯的葡萄。」
「那就回去啊。」
「會的,等我結束這邊的事之後。」
她找到一份翻譯的工作了,往後可以安安穩穩的待在家裡,待在那個有親人、有朋友、有好吃到不行葡萄的老家。
「我等你。」他直覺出口。
她凝睇他,半晌,手覆上他擺在桌面的手,語重心長的說:「阿凱,別等我,你值得更好的女孩。」
「誰說我等你?你想太多,『妹妹』。」他大笑。
很多年以前,他就有了覺悟,杜絹和他,不可能。
「謝謝。」她縮回手。「你要去哪裡?我開車送你。」
「不必,我再坐一會兒,待會兒我和教授約在這裡。」
「好,那我先回去。」
不必上班,不必和那些閒言閒語打交道,輕鬆的感覺讓杜絹想飛。
她想去洗頭髮、想去替美美的肌膚做SPA,想試試都會女性如何在繁忙的城市中偷出悠閒生活。
阿凱看著她,想說的話很多,卻在這當頭半句都出不了口,好一會兒,他才說:「保重。」
「表情不要那麼凝重,蔣昊不是野獸,他不會把我啃得屍骨無存。」
「最好是。」
杜絹輕笑走開,看著她的背影,阿凱有淡淡的哀愁。
他疼她,從小就認定她,她卻沒有相同的認定。他以為耐心可以為自己換得愛情,可是天知道,愛情需要很多條件,卻沒有一個條件叫做耐心。
蔣昊自她的生命中消失,也帶走她的心,她從此害怕愛情、否定愛情,甚至說自己是愛情冷感的女性。
最可怕的是……她一直不知道,錯不在她自己。
一道碩長的身影在他對面坐下,阿凱抬頭,微微詫異。
這個男人,他只消一眼就認出來,同樣地,他也相信對方認出自己。
蔣昊更好看了,比起多年前,多了份沉穩和自信,他是社會精英的代表,卓爾不凡。
「我們談談。」
阿凱輕笑。跟這個男人要談什麼?多年前,匆匆一面,他就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
可是為了杜絹,他非跟他談不可。
「好。」他點頭。
「杜絹不對。」蔣昊開門見山。
他也看出杜絹不對?這樣,很好。
「說說看,哪裡不對。」
「她似乎……不記得我。」
「她該記得你嗎?」阿凱忍不住諷刺。
蔣昊沒理會他的嘲諷,自顧自說:「我以為她在耍心機,想藉著婚禮報復我的家族,我以為她想用迂迴戰術,攻我個措手不及,但是這三個月下來……」
「你看不出她有任何報復動作?」阿凱接下話。
「對。」
她上班下班,盡好每個該負的責任,對他,採取不主動態度,她每天看報紙、找雜誌,似乎真的在等待媒體對他們的婚姻失去興趣,以便全身而退。
「她從來就不是會報復人的女生。」
這件事,他知道。
瑩青說,小孩惡作劇,杜絹不懂回擊,只好由她來罩;那個追殺她的阿旺伯,她千求萬求,求他不可以逼阿旺伯離開,她做過最兇惡的事,就是對他撂狠話……偏偏,他就是信了她的狠話。
「我無法解釋多年後見面,她會搖身一變,變成我弟弟的未婚妻。」
「你信不信緣分?」
「不信。你信?」蔣昊搖頭。
「我希望自己是不相信的那一個,可惜緣分真的存在。雖然我討厭這種說法,但你和阿絹之間的確有某種緣分,在冥冥中把你們拉在一起。」
阿凱歎氣,他只是不確定,他們之間是善緣還是孽緣。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記不記得自己對她做過什麼事?」
「你想和我翻舊帳?」
「並不想,翻舊帳會讓我心痛,但是不翻,你永遠無法理解,為什麼杜絹會不對勁。」
翻舊帳呵……那些舊帳要怎麼翻,才翻得出心平氣和?
「你去哪裡?」
背脊一陣涼,杜絹頓了下,掛起笑臉、回頭,「媽早,我去樹屋。」
「整個晚上都在樹屋?」杜母的聲音帶著尖銳冷箭。
「嗯……昨天、昨天我有話想跟爸說……」
母親慘白的臉色讓杜絹駭然,她的手腳不自覺的發抖。
「進來。」杜母恨恨瞪她一眼,進屋。
她縮縮肩,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面,一顆心惶惶然,亂序的心跳在胸口狂奔,她面容慘澹、全身泛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