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董妮
「蘇覓音!」他發現她肩頭上有枝斷箭,顯然是跳下來時,被流箭射中。
這傢伙,居然喊都不喊,就這麼咬牙撐過來——
他趕緊點了她肩頭的穴道,止住血。
這時,顧明日走過來,商昨昔忍不住抱怨。「大師兄,你既然救了我們,幹麼不好人做到底,順便替她把傷治了?」
「我救你,可沒打算救她。」
因為顧明日眼盲,鬼谷中人便在身上佩帶不同氣味的香包,方便他辨認。
商昨昔從懸崖上跳下來時,顧明日一下子就聞出了來者之一是他的四師弟,顧不得即將成形的寶劍,出手救人,免得那兩人跌進火爐裡,燒成一堆灰。
可他沒想到,蘇覓音身上有傷,她的血直接滴在劍體上,神劍有靈,瞬間認主,氣得顧明日直想把蘇覓音拿來祭劍。
「我不准你傷害她。」商昨昔抱緊了蘇覓音。
「我記得你喊她蘇覓音,那便是天下第一名捕。四師弟,什麼時候你這個最痛恨官宦的人,也開始維護起朝廷鷹犬?」
「她不一樣。」
「哪裡不同?一樣吃公家飯,為了頂上烏紗,可以顛倒是非、枉顧黑白。你以為我在陰山谷底鑄劍,就不曉得她把小師妹送進大牢?」鬼谷中人在訊息傳遞上可是非常迅速、周全的。
「小師妹是自願入監的,與她無關。況且我們也一直在找證據替小師妹脫罪。」
「萬一找不到呢?讓小師妹頂罪?」
「不會的,她不是這種人。」
「醉香樓裡死的是朝廷大官,皇上一定會限期破案,屆時,你們捉不到兇手,你以為她會做何決定?」
商昨昔默然。生命與公義,孰輕孰重?他自己都說不清了,又怎麼要求她?
「四師弟難道忘了,你爹娘是怎麼死的?」顧明日再加一記重擊。
商昨昔面色一沉。他本出身官宦人家,爹爹為官一方,頗有清譽,一年,宰相的生辰綱在轄區內遺失,護衛隊上奏商父治下不安,令其流放千里,客死異鄉,娘親也悲憤而亡。
爾後,他拜進鬼谷,習得一身好武藝,重查舊案,才發現是護衛中人意外損毀禮品,擔心受罰,便將罪責推到父親頭上。
從此他恨官宦入骨,專盜貪官污吏,散盡家財,惠及貧民,博得「盜神」美稱。
他曾認為天下烏鴉一般黑,做官的沒一個好人,縱是同出一門的小師妹,也因她入朝,令他多所疏離。
但蘇覓音不同。初相識時,他討厭她那一襲紅色官袍,好不刺眼,他幾番挑釁,她多方容忍。可兩人落難之後,他蒙她細心照護,為他縫衣補衫,沉靜清麗的面容讓他心醉也心折。
直至城主府中,她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他周全,那一刻,他恍然明白自己深陷情網,為了她,他可以上刀山、過火海,義無反顧。
他用力抱緊她。「我相信她。」這個眸清如水、笑如春風的女人,她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好官。
「你認識她才多久,這麼輕易就相信她?」
「朋友相交,貴在知心,何論時日長短?」
「知心啊……」顧明日笑得別具深意。
「大師兄想做什麼?」商昨昔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
「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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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昨昔不說話,抱起她便跑。總之讓蘇覓音離顧明日越遠,她越安全。
「知心?」顧明日撇嘴。「四師弟,你太天真了,不過……」他蹲下身,從火爐邊翻出一柄長劍,尚未開鋒,已寒光四射。「十年心血,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蘇覓音,你若有心,這便是你今生最大的一份禮,否則,你拿命來賠。」
顧明日——不,應該說鬼谷中人,對朝廷有好感的屈指可數,很不幸,他不在其中。
那一日,當他們被圍堵在懸崖邊,利箭像春雨似地綿綿密密,落個不停,其中一枝從極其刁鑽的角度射向商昨昔的背心。
蘇覓音雙眸圓瞠,來不及浮現任何念頭,身體自然地護在他背後。
因為她腦海中一直轉著一個聲音——商爺的後背就交給你了。
他的信任,值得她付出性命。
因此當肩頭傳來一陣劇痛,溫熱的鮮血點點灑落,神智漸趨迷茫時,她心裡沒有半絲後悔。
他平安無事,勝過一切。
不過……
「商大俠,在下已無大礙,你真的不必如此緊張。」
蘇覓音睡了兩天,終於清醒。鴛鴦鎖解開了,是個好消息,但商昨昔因為她受傷,突然從瀟灑不羈的盜神變成一個憂心仲仲的老媽子,就有點傷腦筋了。
「我不緊張才怪,你知不知道自己傷得多重?」見她要起身,他一掌又把她推回床上。「幹什麼?才醒來就不安分?」
「在下只是想喝水。」
「你不會用嘴巴說嗎?」嘮嘮歎歎的,還是替她倒了水。她舉手欲接,他想了想。「還是我餵你。」
「商大俠……」
「少囉嗦」他口氣很差,但動作很溫柔。
她低喟口氣,無奈著,還是半倚在他懷裡喝了水。
「別搞得好像商爺欺負你一樣,我這是在伺候你耶!你該感激才對。」她的歎息讓他很不爽。
「謝過商大俠。」翻個白眼,她拱手,又扯動了傷口,悶哼一聲。
「怎麼了?怎麼了?」他滿臉不耐瞬間化成了憂慮。
心頭有一點感動,他真的很關心她。
「我沒事。」她笑了,微笑如春水蕩漾,一圈圈在唇邊綻開。
他一下子又被迷暈了。「那……喔……好……」說些什麼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臉也紅了,心臟怦怦亂跳。
很不自在,卻又溫馨,他們對看著,誰也捨不得把視線移開。
不知過了多久——
「咳!」一記悶哼在小屋中響起,卻是顧明日來了。
「大師兄!」商昨昔一個箭步擋在蘇覓音身前,如臨大敵。
顧明日看不見,但有感覺,嘴角輕撇,隱泛笑意。
「若論忘恩負義,四師弟稱第二,世上可沒人敢搶那第一的寶座。」手一甩,一副制式長弓落到商昨昔面前。
「這是……」
「軍械。」蘇覓音面沉如冰。
「我不知道你們得罪了誰,居然一路追到谷底。看來這地方不能住了,我明天就走,你們有什麼打算?」顧明日很不高興生活受到打擾。
「蘇覓音謝過顧先生救命大恩,不知來尋之人現在何處?」
這小捕快不會又犯糊塗了吧?商昨昔趕緊附在她耳畔道:「大師兄眼睛不便,為了自保,他居住的地方佈滿機關陣法,未經許可擅闖,只會有一小下場。這怪不到他頭上。」
她疑惑地望他一眼。「顧先生所為並未違法,我要怪他什麼?」
他噎了口氣。不違法嗎?算了,尚善國法他不熟,不提也罷。
顧明日大笑。「四師弟可是枉做小人了。」
「我……」翻個白眼,商昨昔心中暗罵:不解風情的小捕快。
「請問顧先生,擅闖者屍身何在?」她問。
「你又要幹麼?」商昨昔對她很頭痛。
「檢查一下是不是吳城主的私兵。」
「我去看吧!」說著,他就要離開。
顧明日側過身子,讓開路,直到他走出房門,才悠悠地道:「四師弟放心讓我與蘇名捕獨處?」他是故意的,偏偏正中商昨昔的死穴。
「不如大師兄跟我一起去看吧?」他轉回來,伸手捉向顧明日。
「沒興趣。」顧明日側身閃開。
商昨昔瞪著他,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的態勢。
蘇覓音突然插嘴。「在下想去,不知方便嗎?」
顧明日橫過一眼,明明目不能視,清澈眸底卻有一股暗潮洶湧。
她心頭恍然,自己深深得罪了這位知名匠師。只是哪裡出錯了,卻百思不得其解。
「商大俠,請你扶我一把。」不管怎麼樣,她不想見他們師兄弟反目。
顧明日低頭,唇角微勾。第一回交鋒,蘇覓音給他的印象還不錯,溫文有禮、和若春風,大異於那些目中無人的官宦,難怪商昨昔說她不一樣。
商昨昔只遲疑了一個眨眼的時間,便走過去背起蘇覓音。
「我自己可以走。」縱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這樣偎靠著他,她的臉一陣燙。
「少囉嗦。」他反手給她一掌,瞬間又呆住。那種結實挺翹的觸感是什麼?他打了她的——臀?
她的臉更紅,只是哼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顧明日聽音知事,唇角的笑越發詭異。
商昨昔重重地咳一聲,一副欲蓋彌彰的樣子。
「大師史,我們去檢查那些屍體了,你自便。」
「你不必什麼事都跟我報告,反正我看不見。」
這下子連商昨昔也說不出話了,臉上的紅暈堪與蘇覓音比艷。
顧明日走過他們身邊。「你們要檢查屍體,出門左轉,第一個山洞便是。」他自顧自離開了。
結果場面也沒有比較和諧,只剩他們兩個人,商昨昔反而更尷尬。
沉寂良久,還是她先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