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魔王的女人

第6頁 文 / 季可薔

    他一面批注修改,一面想著要怎麼在檢討會議上狂諷一頓。

    他一直工作到天濛濛亮,然後便開車直奔公司,進辦公室後,將一迭被他批得滿江紅的報告重重甩到桌上。

    那聲承載著無數心血的悶響一落,猶如三月春雷,劈得他神智頓時清醒。

    他在做什麼?竟想把怨氣轉嫁到員工身上?這算哪門子老闆?他平素最自傲的理性呢?哪裡去了?就只因為跟自己的秘書吵了一架,他就成了那種熱血暴沖的笨蛋?他對自己皺眉,深深呼吸,煮了一壺濃濃的黑咖啡,沈進辦公椅,望著窗外尚未完全甦醒的城市,慢慢地啜飲。

    為了一個女人,他竟然差點失去理智。事實上,就連昨夜他對她發的那頓脾氣,也嫌過分了。

    有什麼大不了的?她不過就是想為一家瀕臨倒閉的公司求情,他可以當是玩笑話聽過,冷冷地嘲諷她幾句即可,何必生氣呢?

    但他的確很生氣,甚至有遭受背叛的感覺。他一直那麼信任她,把她當人生最重要的夥伴,可原來她也和其它人一樣,暗暗批判著他。

    冷血動物。他知道很多人背後如此評論他,尤其那些曾經慘敗在他手下的競爭對手。

    而他的確是冷血,從雙親不負責任地遺棄他獨自留在這世上那一刻起,他的血,便一點一點地失溫,逐漸結凍。

    在親戚家受欺凌,在學校裡受排擠,每一道烙在他身心的傷口,都只是更讓他確認,這就是個恃強凌弱的世界,爾虞我詐才是適者生存的真理。他不相信任何人,就算交朋友也堅持隔著一層薄膜,絕不讓任何人看到最真的自己。只有她。

    一念及此,荊睿眼神更沈,擱下馬克杯,起身面對窗外,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試著冷卻微微沸騰的情緒。

    為何只有她是例外?她究竟是怎樣闖進他的心的?

    歲月太長,記憶太遠,他已理不清線索,只記得從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暗夜,她遞給絕望的他一碗熱湯後,她的身影,便一日日地在他陰暗的世界裡顯得清晰。

    他似乎去哪裡都能見到她。高中時,她笑著說他是她的觀察對像之一,總是在他身邊神出鬼沒。一開始,他覺得很煩,後來漸漸習慣了,也不在乎偶爾讓她撞破自己的隱私,甚至將自己的滿腹籌謀詭計與她分享。

    她從來不會指責他,也不拿那些虛偽的道德標準規勸他,有時候,她還會在最關鍵的時刻幫他一把。

    她是他第一個真正的朋友,或許也是唯一。

    他很喜歡她,即使遠在英國工作那段期間,也一直與她保持聯絡,回到台灣,更是迫切地將她網羅到自己身邊,做最得力的左右手。他真的很喜歡她,或許就是因為太喜歡她,太看重她,昨夜才會對她無端發火-門扉傳來幾聲剝響,輕快的節奏很明顯是屬於某個人。荊睿身子一震,卻一動也不動,也不吭聲。

    江雨燕主動推門走進來。「早啊!你今天怎麼這麼早進辦公室?」她開朗的聲調一如往常,彷彿昨夜兩人不曾不歡而散。

    他蹙眉。

    「吃過早餐了沒?我幫你買了巷口那家咖啡館的三明治,是你最愛的熏鮭魚,還有咖啡…你已經有了嗎?不過沒關係,我還買了一瓶鮮奶。」

    「我不喜歡喝牛奶。」他轉過身,面無表情。

    「我們都這年紀了,也該注意多保養身體了,偶爾喝瓶鮮奶,補充鈣質不是壞事。」她語氣好溫柔。「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幫你加進咖啡裡好嗎?」

    「不用了。」他駁斥。「我只喝黑咖啡,加牛奶成什麼味道?」

    「好,那就不加。」她馬上改口。「那你試試三明治配鮮奶,很清爽的,我把鮮奶倒進玻璃杯裡,這樣視覺效果不錯吧?」

    他無語,玻璃杯身襯著乳白色的液體,確實不難看,但他是喝牛奶,又不是喝藝術,她何必玩這些花樣?還弄來一隻水晶細花瓶,插了一朵精神飽滿的太陽花。

    「這樣子,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她輕聲問。

    他懂了,她是藉此向他求和。

    荊睿心一緊,忽然覺得自己像鬧彆扭的小男生,很幼稚。「那妳自己呢?吃過了嗎?」

    「我已經吃過了。」

    「嗯。」他板著臉坐回辦公椅,一語不發地啃三明治,喝鮮奶。

    江雨燕凝望他,知道他肯喝她買來的鮮奶就是不氣了,唇角淺淺地彎開笑,下意識地拿起手機拍照。

    「連這也要拍?有沒有這麼無聊啊?」他沒好氣。她這紀錄癖還真的怎麼都改不了。

    「因為你喝牛奶的樣子可愛嘛。」她大膽地逗他。「來,看著鏡頭再喝一口。」

    他惡狠狠地瞪她。

    「好嘛好嘛,我不拍就是了。」她笑著收起手機,繼續看他吃早餐。

    「妳可以出去了。」他被她看得有些窘,下令逐她離開。

    「我還有件事想說。」

    「什麼事?」她恢復正經的表情。「剛剛Ben跟我說,昨天方總他們離開後,方太太便暈倒送進醫院,站在公司的立場,我希望待會兒能親自帶一束花過去表達慰問。」

    「妳去?」荊睿冷哼。「要去也是Ben去。」何況根本沒必要去。

    「Ben說他已經勸不了方總了,我想我或許可以試試看,既然事情已沒有轉圓的餘地,我想還是得盡量安撫他的情緒。」

    「要怎麼安撫?」他不愉地揪眉。「他不會聽妳的,說不定反過來給妳一巴掌,發洩怒氣。」

    「那就讓他發洩吧。」她定定地望他。「讓他情緒有個出口,壓力也會小一些,說不定就不會想不開了。」

    「妳!」他握緊牛奶杯,神情緊繃。

    「我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我們公司。」見他神色不美口,她的嗓音更輕、更柔,宛如春水,在他耳畔蕩漾。「至少別讓外界覺得我們公司做事很絕情。」

    「絕情又怎樣?我們只是照程序來。」

    「這樣不好。」

    他一窒,惱怒地質問:「妳還是覺得我決定清算『統成』這件事,做錯了?」

    「你沒做錯,這樣的決定很正確,但是過程跟態度可以更和緩一些,對不對?」凝睇他的眼眸,含著笑。她不是在指責他,是為了他好,不希望外界對他太多負面的印象。

    領悟了她的用心,他頓時啞然。雖然他可以冷傲地反駁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如何,但面對她那樣溫柔的眼神,他說不出口。

    他只能別過頭,不看她。「隨便妳,我懶得管!」

    「看來你心情不好。」一道男性聲嗓落下,語氣裡含蘊的笑意與關懷,不多也不少,恰到好處。荊睿回頭,望向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的楊品深。

    「喝酒嗎?」楊品深跟酒保要了兩杯加冰威士忌,分一杯給他。

    他接過,一口氣喝了大半杯。

    楊品深劍眉一揚。「公司有什麼事嗎?」

    「一切順利。」他表情平淡。見他不想多說,楊品深也不多問,兩個男人倚在吧檯邊,默默喝著酒,聽室內慵懶迥旋的爵士樂,看其它人暢飲美酒,痛快笑談。今夜是「三十而立」俱樂部的聚會,這個會員俱樂部是由「泰亞集團」的執行副總裁楊品深一手創辦的,只收台灣商界三十世代的優秀菁英,會員們除了平日交流情誼之外,也會定期召開圓桌會議,討論各項議題。

    楊品深辦這俱樂部,不是為了另辟一個貴族遊樂場,他是很認真地經營這個俱樂部,會員們也都以此為榮,每兩年舉行一次的會長改選更成為眾人競逐的榮譽頭銜。

    年滿三十一歲那天,在楊品深的邀請下,荊睿正式加入「三十而立〕,他知道,這也等於是拿到某種上流社會認可的「名牌」,從此以後在台灣商界佔了一席之地。

    正如楊品深的態度,荊睿也很積極在此經營人脈,每回聚會,他一定活躍遊走於各個談話的小圈圈,從來不像今夜,一個人孤立。

    他喝乾手中的威士忌,又向酒保要了一杯,終於轉向楊品深,主動開口。「你知道『統成科技』的方育成吧?」

    楊品深想了想。「不就是我們前幾年投資的一家新公司?」

    「嗯。」荊睿點頭。「上個月我看這家公司一直起不來,決定撒出投資,清算公司資產。」

    「是嗎?」楊品深不甚在意地啜了口酒。「你決定就好。」這種幾千萬的小案子,應該用不著跟他報備吧?

    「我不是問你意見。」荊睿看透他的想法,半嘲諷地撇唇。「我是問你,認不認識比較好的人力資源顧問?」

    「你是說口。HeadHunter?」楊品深頓了頓,忽地恍然。「你該不會想幫那個方育成找工作吧?」

    「他因為公司清算的事,精神不太穩定。」荊睿簡單敘述前因後果。「……所以我想,如果他能找到一份還不錯的工作,付得起房租跟家人的生活費,也許精神會安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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