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楚月
半個時辰過去,趙織玉似是習慣獨自一人,從頭至尾沒開口說過半個字,青絲卻怎麼也不習慣,總覺得非要找點話說說不可。
「趙織玉。」
「嗯?」
風涼如水,他低沉的嗓音格外誘人,宛若一道冷幽的泉水自心頭滑過,令她覺得非常舒服。
「你究竟是什麼啊?」
「怎麼,對我產生好奇了嗎?」他腳步一頓,轉身面對她那張堆滿疑問的小臉。「要我吐實需要條件的,不如……洛兒的命送給我吧?」
是了,要他說出人們心中想要得知的答案通常需要代價,這亦是他的樂趣之一。
「不用了,你什麼都不用說,我也不會再問了。」開什麼玩笑,隨便問一個問題就要一條人命,未免太過分。
趙織玉挑了張石椅坐下,微笑地欣賞被他逗得又不高興的青絲說:「好吧,看在今夜月色美麗,你又以讓我十分愉快的份上,有問題你儘管問,我不想說的不說,可以說的便說,如何?」他可是難得如此大方。
「沒有條件?」小心駛得萬年船。
「沒有。」
這還差不多。不過對於他身份的這個問題,年埡只好跳過了。
「那……徐府的劫難究竟是什麼?」
他含笑不語。
青絲失望,不再問了。
「怎了,沒有其他問題想知道嗎?」
「我想知道的你不肯說,問一堆不想知道的又有什麼用?」乾脆閉上嘴巴休息還比較實際點,免得又被他牽著鼻子走。
「呵呵,你可知有多少人想要得到跟你同等的待遇?」
「我又不是他們。」她雙手抱胸,一臉氣惱。
「人心皆貪,妖魔亦然,無一例外。」或者應該說,有了他的出現,便不可能會有例外,甚至是這隻小狐精;儘管她嘴上掛心徐府的人,不過他深信一旦危及性命,她必定會優先保住自己的命,這是天性。因此,他非常愉快地等著看最後的結果——
不敢跟他求援,然後眼睜睜看著徐府的人一個一個死在她面前。
這才是這場遊戲最精采的部分,如此一來,她的情,肯定甜美。
青絲注意到趙織玉說這話時神情異常冷冽,宛若一場生死對決的始作俑者兼旁觀者,他愉快地主持一場生死鬥,偏偏又能冷靜地站在一旁觀看,彷彿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不可能出任何意外。
而他,非常樂在其中。
她對他,深深感到可怕。
「玩這種遊戲真的有樂趣嗎?」
「當然,若無樂趣,我早就膩了。」沉沉嗓音道出他非常愉悅的心情。
他以人的七情六慾為食,這些情感永遠不虞匱乏,可惜只是單純以此為食已不再能滿足活了那麼久的他,漸感無趣之後才會想了這個遊戲。
這個小遊戲中,他看見凡人更為濃烈、狂熾的情感,受恨嗔癡完全展露無疑,讓他好似看了場精彩的戲,且毋須他介入,他們的情感都會順著他最初的預料走上他設想好的結果,販夫走卒到至尊皇帝,無一能逃過他的佈局。
情——不過是他掌中的一個小玩意兒。
「然後呢?」
「什麼然後?」
「樂趣之後呢?」她實在無法理解趙織玉究竟在想什麼。
「樂趣之後便是我饜足了、滿意了。」
青絲微側頭看著他,似乎不太贊同他說的話。「假使你真的滿意了,為何你的眸子依然冰冷?」他的眸子如夜色一般沉靜寂寥,她看得懂是因為她也曾有過。
獨自悲傷、獨自度過寒冬、獨自面對殺與被殺,直到現在她的腦海裡仍記得那時候的痛,所以她看得見趙織玉刻意藏起來的寂寞。
孤獨有多無能為力,她再清楚不過。
霎時,趙織玉注意到青絲的神情是那樣的落寞,彷彿孤月懸於無窮無盡的穹蒼之中——這是認識她之後頭一次看見她這麼的……脆弱。
宛若水面的月影,一碰即碎。
怎麼了?
她的情感是怎麼回事?
趙織玉緩緩閉上雙眼,一抹思緒迅速吞食了她的脆弱,也看見了她說不出的痛——
雪,冉冉落下,染白了大地。
這日彷彿是最冷的寒冬,一片死寂,完全尋覓不到任何活物。
一隻大狐領著一隻小狐徐徐步行在山腰,找不到食物,兩隻青狐的步伐愈來愈沉重,尤其是後頭的小狐更是每走一步便停一下,還要走在前頭的大狐不時回頭張望催促。
腳步一步接一步往前,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它們不能停下來,只能不斷往前走,直到雪勢逐漸小了,一隻白兔出現在大狐的眼前。
獵捕的天性讓它頓時忘了飢餓,全力衝刺,捕獲食物,後頭的小狐也連忙跟上。
幾個跳躍、連番拐彎,白兔始終無法逃離身後的追捕。
眼看大狐的利牙將要咬破白兔的脖子之際,它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白兔,以至於沒注意到有一支飛箭破空朝它而來。
緊接著,一聲慘叫,白免死裡逃生,迅速逃走,大狐的鮮血卻染紅了白雪。
「嗚嗚……」
小狐聽見大狐的叫聲,費力地趕緊跑過來,然而就在此時,目光捕捉到兩個不同於它的東西逐漸靠近大狐,而大狐躺在地上叫聲十分無力。
它害怕,不敢再靠近。
它著急,努力地喊叫。
「嗚嗚……」它希望大狐能快快站起來,它好怕好怕。
那兩個東西似是聽見小狐的聲音,放棄受傷無法逃脫的大狐,循著聲音想抓另一隻,其中一個也搭好了箭。
小狐眼看他們慢慢接近自己,它的腿不斷發抖無力站起。
就在此刻,大狐忽然一躍而起,朝著另一邊奔跑,完全不顧身上的傷勢,一支箭朝它急射出去,幸好被樹幹擋住,大狐則是繼續往前跑。
原本離小狐很近的腳步聲隨著大狐的動作而拉遠,愈來愈遠、愈來愈遠,終至——一聲尖銳的叫聲之後,大地回歸平靜。
悄悄的,再無任何聲響。
小狐蜷縮著小小的身體躲在草叢之中,不敢動也叫不出來。
它似乎清楚最後的那個聲音代表了什麼意思。
雪繼續紛飛,而它始終沒有動,只緩緩閉上眼睛。
「你不恨當時殺死你娘的人嗎?」趙織玉淡淡地問。
她的情感只有無盡的痛卻無一絲恨,令他匪夷所思,畢竟那兩名獵戶可是殺了她娘,她怎可能這般無動於衷。
青絲雖對於趙織玉居然知道埋在她心底最深的秘密有些詫異,不過既然是他,想要看透她的心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她側著頭,眼神直望著深黑的夜色,「恨又有什麼用,當時我真的沒能力替娘報仇,即使現在有能力,但那兩個人也早已死去……我只恨當時自己為何不能勇敢地衝上前去,就算、就算只是以卵擊石,我都不該拋下我娘,我只有娘,娘也只有我,結果我卻貪生怕死……」
她害怕、她發抖,所以不敢去救娘,只能不停不停地叫喚,希望娘能聽見她的聲音。後來等獵戶走了,她本以為沒事,直到聽見那令她心碎的叫聲,她才明白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因為她的娘已經……
見青絲的眼神變得空洞,趙織玉想也不想立刻將她攬在懷裡。
「不,那是天性,你想自保並無不對,而且我相信你娘也不希望連你都犧牲了,她負傷逃走肯定是要引開那些獵戶,她到最後是想保護你。」
「而我卻拋棄了她……」膽小怕死的她拋棄了娘,讓娘獨自面對無情的殘殺。
這自責,她永遠也忘不了。
那是她的錯。
青絲掙脫趙織玉的懷抱。「對不起,我很累,想回去睡了。」
她一個轉身,立刻變回青狐的模樣,慢慢往前走,一如當時她循著娘親的腳步一樣,然而此時此刻只剩下她。
她的娘……再也回不來了。
趙織玉拎起小青狐,摟在懷裡,不發一語回到他自己的房裡。
他讓青絲枕在他身邊,它也沒有反抗,閉上眼睛默默任由他。
他一面撫摸青狐滑順的毛,一面繼續吞下青絲的情感——
小小的身軀在雪地中隨著地上的血跡慢慢往前,直到懸崖盡頭,它看見地上的一攤血,它清楚那是大狐留下來的,它緩緩走近,然後趴在血跡的旁邊,等候。
不知等了多久,它因為飢腸轆轆終於死心放棄了,無力地站起來,轉身離開,但每走幾步便回頭看,明明絕望,心底仍有一絲的期盼。
無奈,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
小狐孤零零地躲在深山的洞裡,勉強偷吃到其他野獸吃剩的食物,再試圖捕捉小小的山鼠果腹,就這樣一日又一日,一年復一年,寒冬盡了、暖春踏臨,它,始終孤獨。
直至成精,眼底看見的事物再也不同了,她找到了殺害大狐的兇手,可惜只剩兩座墳,於是她連復仇也做不到,最終回到深山不再入凡間。
趙織玉識了她的情,輕易便能感受她的痛、她的自責,雖說這些都是最單純的情感,他日日可見習以為常,但說也奇怪,這不關他的事,他能轉身就走,為何偏偏將脆弱的她抱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