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舒格
「大姑娘,你傷好些沒呀?那日真嚇死我們啦。」
她才一下馬,就有個中年大嬸湊過來,熱情地用北方土話招呼。
「我好多了,謝謝!」她也用土話回答。
卻是還沒說完,就給大大嗓門嚇了一大跳,因為大嬸立刻回頭,扯開嗓子狂吼:「你們快來看,那天的姑娘沒死呀,她回來了!」
一暈邁吼聲方落,只見一個又一個的大嬸從四面八方出現了,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全都好奇地圍了過來直打量她,跟那日一樣,全都湊得好近。
但這麼一看,就一點兒也不可怕了。
「你相好的怎沒跟你一起來?」另一個大嬸直問。
「我?相好?」她聽得一頭霧水。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大嬸是在說江萬翼。她趕快澄清:「他不是我相好,我們只是……只是……」
他們算什麼呢?舊識?同袍?
在一雙雙熱切期盼的眼眸注視下,秦雪郁自己都苦思了老半天,才無比挫敗地回道:「他只是一個長輩。」
「大姑娘別害羞,他挺好的呢。」
「是嘛是嘛。不是相好,哪可能見你受傷,便急成那樣呢?大男人的,臉色還發白哪。」
「嗓子也發著抖。」
「手也是。」
秦雪郁聞言暗暗吃驚。江萬翼在她面前一直沉穩如山頂巨石,彷彿泰山崩了都不會亂眨一下眼睛的,那日,自己傷得到底有多重?如果傷勢嚴重,怎會短短數日就恢復得這麼快、這麼好?她想不通。
「臨走重重謝了我們不說,隔兩日又讓人送了謝禮來,你看看,這些熏羊腿真好,我們才捨不得吃呢。」
大嬸們不管她的呆愣,興高采烈地拉她去看,果見小房的雜木桌上擱著一大包才打開的燻肉,貨色上等,香氣撲鼻,一瞧就知道是京裡來的好東西。
他帶的這一批京軍來到北漠,紀律嚴明,絲毫沒有奢華作風,埋頭跟著北漠軍吃粗食。明明有帶這麼好的食物,卻拿來送禮。
怔怔望著那包燻肉,對於江萬翼,她似乎又多瞭解幾分,也不大甘願地偷偷承認,自己更折服了幾分。
她的命,真是他救的。這是第幾回了?
「大姑娘,今兒留下來吃飯吧?」
「你是當兵的呀?怎不吃壯點,瘦巴巴的可沒法子騎馬射箭。」
「你在秦將軍軍營裡吧?怎麼受了傷,又怎麼跑這麼遠來?」
大嬸們不見得年紀都大了,但一個個的臉龐都因為長年日曬風吹有著深深歲月刻痕。她們雙手粗糙,卻非常溫暖,臉上的笑容也是,彷彿烈日般耀眼。在陽剛氣重的軍中待久了,身邊又沒有任何女眷,生母過世、同父異母的姊姊又已出嫁,戚情也挺疏離,像這樣直率的關懷,秦雪郁真的很少體會到。
七嘴八舌說說聊聊好一會兒,秦雪郁才發現,這個小村落裡……竟見不到一個男子,最多就是中年大嬸,以及寥寥幾個老人、小孩。
「村子裡的壯丁呢?都上哪兒去了?」她忍不住詢問。
不料這一問,本來說個不停的大嬸們突然都停了口,靜默片刻。
「都走了,沒回來。」有人悶悶說。
「怎地都走了?」
「有的給抓去當兵,死的死、逃的逃;有的是給馬賊擄去,不是給謀財害命,就是被硬逼著過刀口上的日子。所以,都沒男人了。」
語氣裡有著說不出的蒼涼,映著大漠落日,更是蕭索。
那幾句話在秦雪郁耳邊不斷迥響。獨自騎馬回軍營的途中,秦雪郁對著滾滾河流,無垠黃沙,暗暗起誓——,總有一天她要掃清這幫囂張馬賊,要讓人人都過太平日子,讓全天下都以北漠軍為榮!
第4章()
秦雪郁回營之後,天天都在苦思良策,沙盤推演,想著要怎樣破敵,怎樣出奇制勝,殲滅馬賊。而想到馬賊,說也奇怪,她總會連帶想起一雙出奇銳利的男性眼眸,。每每想到,心頭便有著難言的感受,微微震顫。
那並不是害怕。她即使落入賊人之手,卻沒有害怕過。
偏偏害怕的人多得是,其中,居然包括江萬翼這個新任的掌符參將!
當她聽說江萬翼全面更改了她先前擬定的追捕計劃,甚至重新編隊轉攻為守,把精兵全留在營地之後,秦雪郁簡直快氣炸了!
帳門一掀,氣沖沖的嬌人兒衝進營帳。席地而坐的幾位將領齊齊轉頭,詫異地望著冒火的秦雪郁。她則是狠盯著始作俑者。他正盤腿坐在眾人中間,從面前攤滿的各種圖籍資料中篤定抬頭,平穩迎視她。「你就這麼怕馬賊嗎?」她毫不客氣地開口質問:「我交接給你的,可不是這樣的計劃!」
江萬翼把圖卷一收,不卑不亢作答:「我有我的考慮。」
「可是,你的做法太軟弱了。馬賊一日不滅,北漠就一日無法得到安寧。你只要鬆懈,他們馬上會察覺,氣勢一弱,就會被趁虛而入!」
江萬翼溫和打斷她的話,「目前北漠軍需要的乃是休養生息。與其繼續漫無目的追捕,不如休兵一陣,好好重新規畫。」
「你的意思是,我先前的安排不妥?」她揚著下巴,怒問。
這話就不好答了,怎麼答都有錯。於是江萬翼緘默著,沒有承認,但也沒否認。
營帳內的眾人看看他,又看看她。兩人針鋒相對之際,旁人全都不敢隨便開口,連大氣也沒敢出。無論如何,掌握實權的江萬翼還是佔上風,他只淡淡說:「秦參將的意見我聽見了,會再好生斟酌。這會兒請先讓我們把正事談完。」竟是在下逐客令了。秦雪郁的俏臉一陣紅一陣白,明眸死命盯著江萬翼,堅持道:「我的也是正事,也還沒說完。」
「改日必專程討教。」他做個手勢,明顯地要她離開。
她只好悻悻然離去。
自然是極不甘心的,不可能善罷罷休。往後幾天,秦雪郁一直在找機會興師問罪;不過這會兒風水輪流轉,成了他存心躲開,軍營這麼大,她就是找不到空檔、近不了他的身。
但一日一秦雪郁鐵了心要做什麼,九頭牛也拉不轉。她伺機而動,一日特地起了個大早,在清晨天還未亮之際,摸到了江萬翼的營帳外。
她打算就坐在他營帳門口等他起身,不信堵不到!
結果,有人居然起得比她更早。寂靜的河岸邊本該只有潺潺水流聲,這會兒卻還有呼呼掌風,在一片靜謐中,更是清楚。沒法子,江萬翼終日都有公事軍務纏身,只好比人更早起來,才有點時問練套拳法。秦雪郁沒出聲,在他背後遠遠站定觀望。
只見他這個御前一等侍衛還真不是蓋的,身形矯健,掌風凌厲。平日看不大出來,但衣衫或戰袍的底下,卻是一身精壯體魄。
是了,他練得發熱,額上見汗不說,連上衣也索性脫掉;寬挺的肩、如鐵鑄般的胸膛、手臂上都有汗珠微微發亮。
她想起自己在他懷中痛哭時的鳳覺,像是躲進了最安全的隱密處,什麼都不用怕了。他是那麼可靠、堅毅、沉穩,可以為她阻擋一切。
但,要保護一個人容易,現下交在他手中的可是整個北漠大軍,乃至於那些仰仗北漠軍捍衛的土地、居民。江萬翼再可靠,救過她再多次,秦雪郁還是無法完全放心。
一套拳法打完,江萬翼一回頭,見到俏生生的秦雪郁站在那兒,卻是吃了一驚。他早已聽見有人走來,以為是巡邏的士兵弟兄,卻沒料到會是二小姐。她一雙明亮大眼眨啊眨的,微微偏著頭,就像回到了小時候,有點生疏,又有點好奇地直望著他。江萬翼耳根子一辣,提步往營帳方向就走,腳步急促,一面問:「二小姐這麼早就起來了,找我有事?」
私下只有兩人時,他總是叫她二小姐,從無例外。
「自然有事。我先前的話還沒說完,你又頂難找。」秦雪郁亦步亦趨地尾隨在他身後,不滿地一路嘀咕,「你又要開溜?為何不聽我說?你的佈兵跟調度真的有很大的問題,我在北漠待得比你久,你別一意孤行。」
江萬翼是快步走回營帳,抽了件乾淨的衣衫披上。在二小姐面前赤身露體的,他可是萬分不自在。
「士兵需要休息。」他一面抹汗,一面簡單地回應。
「沒這回事,打仗是士兵們的職責,朝廷發軍俸不是讓他們來休息的。」她依然緊跟在後,一路跟進了營帳,還兀自堅持著,「你這無疑是示弱,讓馬賊以為我們怕了。北漠軍從來不是這麼懦弱的軍隊,想當年……」他與她,帶兵手法有天壤之別。她大膽強悍,求功心切;而他,一如個性一樣保守謹慎。
「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語。」他言簡意賅地點出了關鍵。
這話有多刺耳,他大概不知道吧,才會用那麼理所當然的口吻說心秦雪郁像是被說中心病,一股無名火就冒上來。她上前兩步,要繼續理論下去;但江萬翼卻不想多說的樣子,轉身就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