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夏娃
花疏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唐本草也說要認她為義妹,當時她卻心裡不快,不肯答應。
如今面對白禮讓的提議,她內心平靜,也認為是好主意。
原來面對不同的感情,心情差別如此之大,更讓她明白她對唐本草的在乎和深情。
「好,以後我就喊你一聲『大哥』了。妹子花疏,見過大哥。」花疏握著戒指,笑著見禮。拿回爺爺的戒指,爺爺九泉之下終能瞑目了,她心中已無牽掛,笑容開朗。
白禮讓將她牽起,也回了禮,兩人成了義兄妹。
相談了一會兒,他想了一下,才開了口,「花疏,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花疏見他忽然謹慎,面色有異,狐疑地點了點頭。
「此次進京,我還去了一家館子。這家飯館外頭掛的是『天下第一廚』的招牌,飯館內有一塊高高懸掛的區額,也寫著『天下第一廚』,據聞是二十年前當朝天子親筆所提,頒給宮內第一名廚花藿。聽說這家飯館是花老前輩獨子所開,我特地去品嚐。」
花疏聞言,笑容不見,臉色異常冰冷,明顯排斥拒絕聽下去。
白禮讓卻繼續道:「花疏,我無意窺探貴府的家務事,只是深感遺憾,飯館頂著花老前輩的光環,烹調出來的食物搬不上檯面,口味複雜,毫無特色,生氣冷清,如此三流的飯館,卻扛著『天下第一廚』的牌區,徹底玷污了第一名廚得來不易的封號。」
花疏緊握著戒盒,一顆心泛著酸疼,卻咬著唇,眼裡依然沉著一股冷。
「今日若未認識你,親自嘗過你烹調的花食,我應該也同一般人一樣想法——原來第一名廚花藿名聞天下的『花食』也不過爾爾。花疏,走出飯館之後,我抬頭望著『天下第一廚』的招牌,內心頓感深痛。」
白禮讓深長地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只要飯館內區額繼續懸掛,世人對『花食』的誤解、不屑與唾棄,都讓已經不在世上的花老前輩承受,這實在是一件憾事。」
他對美食的追求有一份執著,他對有著天才手藝的大廚都充滿景仰和敬重,對已經過世的花老前輩遭受世人誤解,確實感到痛心,對同樣也是身為花家之後的花疏是不吐不快。
花疏只覺得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棍,內心疼痛又沉重,聽了白禮讓的感觸,更心酸不已,她卻有口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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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來,她隱姓埋名躲著他們,究竟是對是錯?
她低頭望著戒指,目光遙遠,填著深深困惑和迷惘。
爺爺會希望她怎麼做?
「我看看。」唐本草不知何時走進她的房間,伸手拿走她手裡的戒指,瞇眼觀看了起來。
花疏坐在窗邊臥楊上,等到手裡一空,她才回過神來,仰起臉兒,「本草,你回來了。」
翠玉花戒,翠綠光芒依舊,不曾因歲月而褪色。唐本草拿著戒指,心臟重重擊打著無可追悔的疼痛。
他低下頭,把戒指還給她,手指輕輕抹上她眉問扯起的紋路,「戒指拿回來了,莫名其妙還多認了一名義兄,以後多了個人幫你撐腰,你還皺什麼眉頭?」
他話裡面酸味四溢,顯然對她和白禮讓結拜兄妹之事極為不快,換成他平常的性子,老早破口大罵,從此把白禮讓列為拒絕往來戶,說什麼也不可能成全此事。
但他今天卻僅只是酸了兩句,默默忍下來了。
換成平常,花疏早已拿稀奇古怪的眼神不斷審視他。
但她今天沒有這份心情。
她看起來心事重重。
「小花,怎麼了?」不見她的笑容,他立刻緊張地坐到身邊,兩手摸著她的臉兒,深怕她哪裡下舒服了。
花疏望著他,眼裡遲疑猶豫,她過去沒有分攤心事的對象,現在她有本草,也許告訴他,他能幫忙拿個主意。
「本草。」她握著他溫暖的手,想尋求一股力量,「我曾經告訴過你,我爺爺生了一個兒子。」
「那不是你爹嗎?」她陌生的說詞,他提出質疑。
她遲疑了一下,才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對他不熟,五歲那年,我娘過世,我就跟著爺爺了。……事實上,我爹娶了兩房妻子,我娘是大房,她無法生育,收養了被丟棄在寺院外的我,所以我跟花家其實並無血親關係。」
她感覺到他的兩手將她摟得更緊,她緩緩靠在他的肩膀上,心裡充滿暖意,平靜地繼續說:「我娘是一個很好的女子,可惜紅顏薄命。我爹可能打小就看我爺爺在廚房裡工作的辛苦,所以他不愛這份工作,只愛讀書,後來在學院裡教書。他的二房……」
她頓了一會兒,咬了咬唇,才改口道:「二娘為爹生了兩個兒子,分別小我四歲和七歲。爺爺離開宮內時,當時的天子親筆揮毫,賜他『天下第一廚』的區額。爺爺對此隆恩滿懷感激,不過名利於他如浮雲,他並不特別看重,反而是二娘對這塊區額如獲至寶。馬上提議爺爺開飯館,把區額高高懸掛起來。」
唐本草努力尋找記憶中的老人,但是他當時另有牽掛,如今對老人毫無印象。他沒有出聲,聽花疏繼續說。
「爺爺辭掉宮內工作,並非為了開飯館,所以沒有同意,而且他也不喜歡二娘的強悍和勢利。他帶著我離開京城,遊走四方。後來二娘不曉得打哪兒籌來一大筆資金,一年之後,她當真在京城蓋好『天下第一廚』飯館。
「不過她的飯館面臨一個問題,那就是沒有一名廚子敢扛『天下第一廚』的招牌,那可是欺君之罪,二娘當時一頭熱,沒有想得深遠,她也以為只要開了飯館,爺爺到底是自家人,一定會回來幫忙。可惜她撥錯了如意算盤,爺爺壓根不理會她,她又請不到廚子,只好爺爺走到哪,她就纏到哪。
「或許是借了錢,又有求於人,所以她對爺爺低聲下氣,又哭又跪又求,爺爺後來心軟,約定回京城幫她一年。這一年之中,她請來幾名廚子,努力向爺爺學習『花食』。有爺爺坐鎮,他對食物素材要求嚴格,都是親自採買選購,成本下了不少,這一點二娘頗有微詞,不過看在飯館生意興隆,她倒也是笑得合不攏嘴,沒敢多說什麼。
「一年到期,爺爺決定離開,這回二娘沒有阻攔,她笑吟吟的送爺爺出了門。臨別之前,爺爺再三囑咐,叫她別貪小便宜,食材要依他交代去採買。當時二娘點頭如搗蒜,再加上廚房裡的廚子都是爺爺親自調教,爺爺這才放心帶著我離開京城。
「前兩年,二娘確實不敢胡來,一一照著爺爺交代的做,生意雖然沒有爺爺在的時候好,倒也還算不錯。不過日子久了,二娘野心又出來,她在臨縣開了第二家飯館,把兩名廚子調過去。京城飯館人手不足,她便找新廚子進來,後來生意滑落,她把腦筋動到節省成本上頭,口味變調,久了老顧客流失更多,兩家飯館的生意都做不起來。
「她又回頭來找爺爺幫忙。這次爺爺鐵了心,說什麼都不肯回京城幫她了,還要她把匾額收起來,不許再懸掛,免得辱沒了皇上聖明。二娘自然聽不進去,她知道爺爺天涯四處走,是為了寫『花譜』,這麼些年下來,爺爺的『花譜』就算沒有完成,也該寫有九成了……」
花疏張著口,眼神飄得好遠,眼裡泛著淚光,停了好半晌,記憶中的那一幕,那一個夜晚,經過多年,鮮明依舊。
「二娘向爺爺討『花譜』,爺爺說:『沒有!就算有也不會給一個汲汲於營利,不懂得尊重食物可貴的人。』二娘惱羞成怒,忿忿離去。卻在那天深夜,用調虎離山之計,把爺爺騙出門,在他的房間裡翻箱倒櫃,找到了幾本老舊的食譜。那是爺爺的愛妻買給他的,他一直都珍藏在身邊。
「那天夜晚下著雨,爺爺發覺有異跑回來,二娘正好拿到食譜,她還沒有細看,就被爺爺逮到了。她見爺爺望著她手裡的食譜臉色大變,以為自己找到了,拿著食譜轉身就跑,爺爺追出去,大聲喊著那不是『花譜』,要她別拿走。
「雨聲大,二娘沒聽見,或者她聽見了,卻以為爺爺騙她,她壓根不理會。那時,我聽見爭吵聲,打開房門,隔著一條走廊,我看見爺爺在花園裡追上她,拉住她的手臂,她卻轉身重重推了爺爺一把就跑了……
「爺爺整個人往後倒,後腦勺直接撞上石子……隔天就辭世了。」淚水模糊了眼,她把臉深埋在唐本草胸懷裡,想起那一幕,深深啜泣。
「那女人真可惡!」他摟緊了她,想到她一個人面對如此殘酷的一幕,心中有著無限疼痛和懊悔。
花疏哭了一會兒,情緒舒緩了些,才抬頭凝望他,接著說:「爺爺確實沒有把『花譜』寫下來。我從小就對烹調有興趣,只要是有關食材和烹調方法,我背過一次就不會忘,爺爺都說我是天才,他每天都讓我背一點。所以『花譜』都在我的腦袋裡,並未書寫成冊,爺爺並沒有騙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