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於媜
火燒屁股似的一路衝進大廳,發現裡頭空空如也,商商一個旋身,又朝書齋而去。
才跑進穿堂,就跟她爹撞個滿懷,商商一時重心不穩跌個四腳朝天,屁股挨了結結實實一記疼。
「你這丫頭,能不能有天別再這麼莽莽撞撞?」殷老爺氣惱地拉起女兒,忍不住數落。
「爹,大消息啊,我剛剛在街上遇見楊釗了!」無視於她爹鐵青的臉色,商商依舊自顧嚷道。
「那無賴天天都在街上混,找機會偷搶拐騙,見著他值得你跑得跟火燒屁股一樣?」殷老爺板著臉斥道,對於這個沒一刻莊重的女兒簡直是傷透了腦筋。
「爹,您猜怎麼著?那無賴竟然搖身一變,成了採訪支使啦,方才在大街上,他光鮮體面的帶著七八名隨從遊遍大半個錦城,簡直快把所有人給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她活靈活現的描述起方才看到的事。
「什麼?你說什麼?楊釗那個街頭混混成了採訪支使?」殷老爺原本打算再好好訓上女兒一頓,但一聽到女兒帶回來的消息,震驚得什麼都忘了。
「嗯,要不是我親眼所見,說什麼我也不敢相信,街上每個人都親眼見到、也聽到了。」商商點點頭。「您沒瞧見,那楊釗的下巴抬得半天高,那副耀武揚威模樣,用小人得志來形容他再恰當不過了!」她不屑的哼道。
「簡直是胡來,那種無賴怎麼能當官?是誰做的主意?」
「聽說是章仇大人哪!」商商一五一十的報告一路上收集的消息。
「這章仇兼瓊平時剝削欺壓百姓,這會兒竟還任命一個地痞無賴當支使,簡直是大膽妄為。」
「爹,教人吃驚的可不只是這一樁。」商商又緊接著說。
「還有什麼?」殷老爺忍著氣追問。
「楊釗還說章仇大人有令,一個月內要全城所有的織錦坊送上最好的織品,由章仇大人選出最好的一家,好送進宮去給貴妃,屆時甚至可以隨同織錦一同進宮接受封賞哪!」這天大的殊榮殷家絕不能白白錯過!
「什麼?你說的可是真的?」殷老爺驚訝中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欣喜。
殷家織錦若能被選中送進宮去,這可是聞名天下、光耀門楣的大事,但在高興之餘,心思縝密的殷老爺卻又隨即斂起喜色,撫鬚沉吟良久。
這章仇兼瓊先是任楊釗當採訪支使,接著又要選出錦城內最好的一家織錦送進宮,不知骨子裡在打著什麼主意,其中內情恐怕不單純。
「這章仇兼瓊跟當今宰相李林甫之間的明爭暗鬥天底下人盡皆知,誰知道這回他要送織錦進京,會不會是有什麼陰謀。」薑還是老的辣,殷老爺自然考慮得深遠周詳。
「爹,不就是選個織錦,幹嘛想得那麼複雜?」
「我們殷家世代經營織錦,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名聲,可別捲進了宮廷間的權勢爭鬥,賠上了殷家世代經營的家業,那就得不償失啊!」
「爹,您太多慮了,這件事很簡單,不過是給皇上寵愛的貴妃送織錦進宮,您是想到哪去了嘛?!」
「商商,爹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你想,堂堂一個劍南節度使,怎麼會突然管起後宮妃嬪的衣著瑣事,這其中肯定有內情。」突然,殷拓風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大哥,你跟爹怎麼全都是同一副口氣?」轉頭望著緩緩走來的大哥,商商實在搞不懂,這些男人怎麼老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
「唉呀,管他什麼內情、外情,反正咱們『殷織坊』可千萬不能白白放棄這次進宮的機會,更不能教裴玦一個人進宮去得意!」她氣惱的嚷道。
她相信那鼻孔仰得比天高的裴玦,肯定不會放棄這次把殷家踩到腳底的機會。
「原來,你還在跟人家鬥氣。」殷拓風無奈的搖搖頭。
「我才懶得跟那種人鬥氣呢,我——我只是看不慣他那副心高氣傲、目中無人的樣子,比起裴家,咱們殷家的織錦可是不輸他們一丁點。」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可別小看裴玦了。」
裴玦的生意手腕在商圈內可是眾所皆知,他果斷明快、膽大心細,利益為上,從不講人情,接手「青坊」短短三年,店舖立刻從原先數間擴展到數十間。
裴玦經營堅持兩大原則,一是絕不偷工減料、堅持用最好的布料並不惜花錢延請最好的織工,二是力求變化織樣跟花色,還可應顧客喜好設計織樣,這讓各地的權貴名流不惜花大把銀子,就為了得到青坊獨一無二的織錦。
能把「青坊」的名號打響,除了裴玦精準的眼光、過人的膽量外,他天生的生意頭腦絕對是他成功的原因。
「爹,管他打什麼主意,織錦能被宮廷選上可是一件光耀門楣的殊榮,再說,也能趁機壓過裴家的聲勢,一吐長久以來的怨氣啊!」商商想來想去,全都是要怎麼對付裴玦。
「嗯——」殷老爺再度撫鬚長思起來。
「爹,妹妹說得也不無道理,裴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確實有將我們殷家的聲勢壓下的態勢,或許藉著這一次可以扳回一點聲勢也說不定。」一旁的殷拓風也跟著出聲幫腔。
「這麼說——你也覺得『殷織坊』該加入競選?」
「嗯,孩兒是這麼認為。」殷拓風沉穩回道。
「好吧,既然殷織坊已經交給你了,就由你作主吧!」歎一口氣,殷老爺緩緩說道。
「太好了!」
殷拓風還沒出聲,一旁的商商已經高興得跳起來大聲歡呼,連她爹的白眼也不管了。
想起裴玦那不把人放在眼裡的輕蔑眼神,說什麼,她都不能讓他專美於前,任由他在錦城裡神氣!
殷拓風跟殷老爺同時望著興高采烈的人兒,一喜一憂,眼神裡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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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開始,在府裡半刻也待不住,成天老是往外跑的商商,一反往常的對織錦徵選這件事認真起來。
她主動央求大哥讓她負責這次徵選織錦的設計,大哥倒也乾脆,一口就答應,但前提是,成品必須得要經他點頭滿意才行。
雖然商商看似對織錦這種需要耐性與定性的細活不在行,但或許是鬥志與不服輸的信念支持著她,加上遺傳了殷家世代對織錦獨特天分的她,對於色彩、圖形有一種難以解釋的敏銳直覺與眼光。
每天一睜開眼就往織坊裡鑽,不到掌燈時刻絕不出來,這一頭栽進去就是十來天,商商經常忙到連飯都忘了吃,有時三更半夜想到什麼點子,就立刻一頭鑽進織坊裡,連覺都不睡了。
雖然擔心,但殷拓風看她忙得不亦樂乎,也不忍心打斷她的興致,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這麼全力以赴,況且,說句老實話,她還做得有模有樣的。
十幾天來的廢寢忘食,半個月後,商商鄭重把成品呈給爹跟大哥、二哥過目,三人一看到商商手裡捧著的那塊色彩瑰麗、織法繁複獨特的織錦,驚異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出色的織錦會是她設計出來的。
毫無異議的,三人一致點頭同意認同了這塊織錦,也同於認同了商商的努力與心血。
看到父親跟兩個兄長一臉不可思議,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的讚歎表情,第一次商商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證明自己不只是個跟在父兄屁股後頭瞎攪和的小丫頭,也能做些像樣、讓人刮目相看的大事。
要不是那個目中無人的傢伙,她大概也做不出這個織錦吧?!
揚眉吐氣的當下,商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許久不見的表哥,她要趕緊把這件了不起的大事告訴表哥去!
她匆匆向初月吩咐了兩句,就急忙出府往方家武館而去。
十一月天的午後,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已經寒意襲人。
前兩日天氣還涼爽舒適得很,怎料今日天候驟冷,每個人紛紛換上了厚重的冬衣,街上瀰漫著一股寒冬的氣息。
方才急著出門竟忘了多披件衣裳,商商走在街上不免被凍出一身雞皮疙瘩,一心想快步越過市集。
她知道等會兒到了武館之後,貼心的若秋姑娘一定會煮壺熱呼呼的甜姜茶替她祛寒——一想到這,身上的寒意似乎已經先驅走了一大半了。
突然間,急促的腳步慢了下來,最後不由自主的停在大街一角。
只見一個瘦小的身影倚坐在人來人往的市街邊,翻著手裡一本破舊不堪的厚重書冊,身旁擱著一個陳舊的大布袋,貧困的模樣令人同情。
在這麼冷的天氣裡,老叟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陳舊灰衣,神情卻從容自在,完全不見他有半點寒冷受凍的樣子。
「老人家,天氣這麼冷,您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呢?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商商不放心的上前問。
「小姑娘,謝謝你,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