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蜜果子
他的記憶不多,唯一存在的是憤怒與興奮。他對於李晏慈率眾欺凌玫兒的印象太深刻,深刻到昏迷之後,他幾乎都在做噩夢,夢魘裡是再被欺負的玫兒,跟一旁無能為力的自己。
他的夢一直斷斷續續,突然間聽見媽說要幫他跟玫兒舉行婚禮,什麼他們兩個既然彼此喜歡,趁機沖個喜也不錯……理由他懶得聽。但是娶玫兒?他發現自己沒有反對的理由。
他喜歡玫兒,玫兒是他的,如果可以藉此永遠讓她留在身邊,何樂而不為?
接著,他的記憶又中斷了。再清醒時,就見著身穿紅色旗袍的玫兒。
真奇怪,平常大咧咧的她,怎麼穿起旗袍來會那麼好看?她笑得有些靦腆,戴戒指時,她瞧著他的眼裡,盈滿了讓他欣喜若狂的愛慕。
那應該是愛慕吧?不然誰會這樣凝視著他?
後來他應該是又發作了,迷迷糊糊的到前些天,終於完全恢復神智,至少確定他現在正吻著的是真實的人,不是夢。
「停停……」杜玫兒忙摀住她的唇,「你太激動,小心又發病!」
「噢!」他最討厭這樣了。「我非得快點治好我的身體,不然我很難再進一步!」
「再進一步?」她瞪著他,小臉瞬間通紅,「你還有工夫想那個喔!」
「為什麼不能想?」他倒是大方承認,「你不會以為一個正常的男人,會甘於只有接吻而已吧?」
「吃早餐啦你!」她羞紅了臉,把叉子塞給他。淨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我不要!」他縮回手,「我手沒力,你餵我!」
以前他生病時都是這樣的,玫兒會一口一口餵他吃。
「那是你小時候耶!」她不可思議地抱怨著,卻還是動手切起餐盤上的白吐司。
她細心地切著,伴隨著一小塊起司,送入他的口中。兩個人總會相視而笑,其中夾雜了大量的靦腆與羞赧。
誰瞧見了,都會覺得這不只是兩小無猜,還是對可愛至極的小夫妻。
「你會想我嗎?」杜玫兒在叉起最後一片水果時,突然有些沉重地問。
「會!」胡紹寧撫著她的頭,手指伸進她的發裡,「我會非常非常非常地想你!」
杜玫兒嬌羞般地紅著臉,為他送進最後一口水果,然後溫順地偎向他單薄的胸膛,享受他的擁抱。
這將是他們十年來第一次的分離,她覺得好不安。
但紹寧是要去治療,沒有什麼事能比他的健康更為重要!
「一痊癒,我就會回來。不准搞外遇!」他吻著她的發霸道地命令。
她不敢太用力,卻用盡深情地擁抱他。
「我等你。」
第5章
直到現在,杜玫兒還是覺得「等」這個字未免太沉重了。
等待原本就是煎熬的,一旦時間拉長,就會變成一種難以卸除的苦痛,她很能等,卻很討厭等。
坐在充斥藥水味的醫院裡,她一個人在外頭靜靜等待,手術室的燈不管看幾次都扎眼得很,她選擇不去注視。起身到販賣機那兒買杯咖啡,她現在需要的是提神醒腦。
今年的冬天天氣很不穩定,尤其是很快要過年的這段時間,一會兒溫暖、一會兒又極冷,老人家的身體根本受不了,胡爺爺跟胡奶奶雙雙染上感冒,只是司空見慣的小病,對長者來說卻足以致命。
奶奶陷入昏迷中,爺爺隨即跟著倒下。
她希望爺爺奶奶可以趕快康復,一起過新年。
沉下臉色,她看著外頭的聖誕氣息,卻沒有快樂的心境。
第三年,這是紹寧離開後的第三個新年。
等待的確是一種煎熬,相隔地球的兩端更是一種考驗!杜玫兒喝了一口難喝的熱咖啡,捧著紙杯試圖取暖,因為她的心已冷,渴望有誰能注入一絲暖意。
紹寧到美國後,情況一直不佳,甚至連起身跟她講電話都有困難,他的身體要適應環境、要適應下雪的冬天,還要排隊等心臟;排隊名單長得讓胡夫人哭泣,隨著紹寧發病,大家的希望又少了一些。
情況好的時候,他會寫信給她,至今也只有兩封;再好一些,他會打電話回來……她已經大一了,法律系的課業很重,沒有辦法像高中時一樣,每天豎起耳朵在電話旁邊唸書,等著電話響起。
她辦了新手機,苦苦地等候,紹寧卻只打來過一次,之後,他就音訊全無。她有不好的預感,親自打去美國,傭人說大家都在醫院裡,她才知道,紹寧好像以醫院為家。
她沒有錢出國去看紹寧。胡夫人也明白跟她說,紹寧的狀況一直很不好,大家為了他分身乏術、精疲力盡,如果她去了,一來沒辦法照料她、二來擔心紹寧會因過度興奮而使病情惡化。
杜玫兒想起一本傳記──《一公升的眼淚》,裡頭的病患只是高中生,一天她的弟弟去探望小腦萎縮症的姐姐,那時的姐姐全身肌肉都已經宣告癱瘓,因為見著弟弟,太過喜悅而導致會咽肌肉失控,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噎死。
因為想念姐姐而去探病的弟弟,親眼看見姐姐因為他而差點死亡的景象,從此,他再也不去看她了。
不是因為厭惡生病的姐姐,而是不希望姐姐因他而死。
她也一樣,決不希望紹寧為了她而病情惡化;她只希望有任何狀況,一定要讓她知道!
卻石沈大海。
啪噠,手術室的燈忽然暗下,走出身著綠色手術衣的醫生。
「胡先生的家屬嗎?」他問著,杜玫兒點了頭。「我們盡力了,情況並不好,接下來只能看胡老先生的造化了。」
「我知道了,謝謝醫生。」她禮貌地行了個禮,心裡沒有太大的起伏。
這是預料中的事,她哭了幾晚,早有了心理準備。
自從夫人帶著紹寧一起去美國後,她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傭人只剩下王媽跟母親兩個人而已,五個人住偌大的宅子,有種空虛寂寥的感受。
她的學校在北部,離郊區的家很遠,為此她貸款買了車子,爺爺奶奶還在的時候,她不能夠離開胡家。
這些年來,她跟母親的感情並沒有進展,而她也早就不期望什麼了。她花時間唸書、考試,母親則花時間在照顧爺爺奶奶跟維持胡家的原樣。反而是爺爺奶奶對她比以前更好了,她會上樓唸書給快看不見的他們聽,換得老人家的笑容。
奶奶病倒時,爺爺就說過,萬一奶奶走了,他也不想一個人獨活。
這是怎麼樣的愛情呢?自從奶奶昏迷的那一刻起,爺爺也倒了。
杜玫兒在加護病房前,那是她特別要求的雙人病房,看著裡頭插管的兩個老人家,她知道,不管誰走了,都不會扔下另一個人。
不會像她一樣,被單獨遺留在這裡……
「玫兒!」不遠處,走來心急如焚的杜姨,「怎麼了?我聽說手術結束了。」
她跟玫兒換班,回去睡個覺洗個衣服才來。
「醫生說情況不妙,一切得看造化了。」杜玫兒望著玻璃窗的另一端,嘴角卻泛著淡淡的微笑。
「怎麼這樣?夫人剛打電話來問,我不知道要怎麼說。」
杜玫兒回頭看向母親,「她有提到……那邊的情況嗎?」
杜姨頓了一下,「沒有,夫人關心的是老人家的情況。」
「我想也是。」她重新將視線回到老人家身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的聯繫越來越少。是她上大學之後嗎?還是她晚歸之後?她忘記了,她念的是法律系,不想解釋有多少學分要修、有多少東西要背,她只想花時間在自己的興趣上頭。
寫過去的信都沒有響應,紹寧甚至連Mail都沒有再收了,他們之間的情感,慢慢地拉了開來。
嗶──忽的一聲尖銳長音傳來,杜玫兒一驚,看著奶奶的心電圖,何時變成了一條直線?
「醫生!」她驚恐地大喊,護士們早已經推著電擊器,一同衝進加護病房。
病房裡一陣兵荒馬亂,沒有幾秒,隔壁床的爺爺心臟也停了。
杜玫兒緊貼著玻璃,情不自禁流下眼淚。
她知道,他們誰也不會被舍下,孤單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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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夫妻的死亡是件大事,過去曾經掌握權力的胡家老爺爺,與妻子相繼去世,由於他德高望重,想要過度簡化葬禮很難。
胡大伯先飛回來處理喪葬事宜,他們不喜歡鋪張,所以盡可能的簡單,不收奠儀,只讓弔唁,然後就迅速火葬。
杜玫兒當然也幫忙處理這些事,但並沒有聲張她的身份。
總以為淚已流乾,可是一見到爺爺奶奶的遺體,她就會再哭一次。
「玫兒。」靈堂裡,她正在做最後的檢查,有個熟悉的聲音喚她。
她回過頭,竟是胡夫人!
「夫人、老爺……你們回來了。」她感到驚喜,眼神不自覺地往胡常文的身後瞧去。
沒有人。沒有人?
「你怎麼這麼叫……唉,算了!」胡夫人看上去疲憊不堪,「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