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文 / 杜默雨
她說著便以指頭輕摁了爐內香粉,送進嘴裡,笑道:「可我不敢給他們服用,怕又要拉肚子,所以變個方法,聞香也有相同的功效。」
「你可以不用做這些事。」狄雅哥看著她。
「在大夫到來之前,總得做些事,不然他們病著,很不舒服的。」
「你當真不怕?」
「怕什麼?若是自己親人生病了,我也是這樣照顧啊。」她望向臉色蒼白的伊莎貝拉,又望向他。「你還不是不怕,一直守著伊莎貝拉。」
狄雅哥轉過身子,看著窗外灑上屋瓦的月光,不發一語。
郁相思也沒追問,自己拉來凳子,坐到床前。「你若困了,就去睡覺,我來看著就好。」
「不,我來看。」
「好吧,你就坐這凳子。」郁相思起身,微笑囑咐他道:「我去掌櫃的屋子,有事大聲叫我,我聽得到。」
「他叫你進來的?」狄雅哥還是一張冷臉。
「他?田大爺?」郁相思搖搖頭。「伊莎貝拉是我的朋友,我們中原有一句話,如果有朋友從很遠的地方來,我們都是很高興接待他們的。萬一朋友生病了,當然要照顧她了。」
「可是你們衙門拿刀拿棍,不讓我們出去,費南多大爺很生氣,很著急,他本來打算帶小姐趕回海州,那裡有我們的大夫。」
「田大爺已經在想辦法。伊莎貝拉還病著,就算你們日夜馬不停蹄趕回海州,最快也要三天,不如讓她在這瑞安心養病。」
「他在想辦法?」
「是的,他在外頭想辦法。瞧,藥草不是都送進來了嗎?他的部下也在查病因,明天一早還會有大夫趕來,請你和費南多大爺放心。」
「果真?」
「田大爺待你們是客人,也是朋友。」
狄雅哥又陷入了他慣有的沉默,只是注目香爐裡細微的火光。
香霧裊繞,安撫人心的香味緩緩滲入了異鄉客人的肺腑裡。
「早上他問我,他像什麼。」
「嗯?」
「他像一個掌舵的船長,風雨和海浪不能阻擋他,他想往哪裡去,船便能往那邊去。」狄雅哥一邊思索字詞,一邊慢慢地道:「他比迦各羅國王更有勇氣,他比伊西邦女皇帝更有智慧,他像是……玉皇大帝。」
「啥?」這個結論轉得好硬,郁相思一下子無法回應。
「你們玉皇大帝不是最高的神明,掌管所有的一切?」
「我懂你的意思了。」她很欣賞他的說法。
但她不說破。這位「田大爺」可不是天上虛無縹緲的玉皇大帝,而是人問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統治天穆王朝的大皇帝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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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東方,朝霞遍染金光。
穆勻瓏坐鎮白芷鎮的衙門,巴州知府唐瑞連夜趕來,恭敬地站立一旁;下令封客棧的知縣站在下首,臉色死灰,還不時發抖一下。
「腸炎?吃壞肚子?」穆勻瓏又問一遞。
「五個大夫有四個如此診斷,另一個診斷為腸痧。」潘武報告道。
「診斷大同小異。」穆勻瓏點頭,又問:「他們都是先看過掌櫃一家四口,這才去看伊莎貝拉?」
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不讓大夫先有了偏見,誤判西國人為病因。
「是的。」
「那又怎會吃壞肚子?」
「屬下已經查明,昨天中午,掌櫃一家做了叫化雞,本來是自家要吃的,但伊莎貝拉小姐吃完午飯,聞到香味,也吵著說要吃,掌櫃只好請她吃。到了傍晚,他們便陸續發病了,大夫推測,可能是天氣熱,雞隻內臟腐敗,便產生了毒根。」
「雞隻來源如何?」
「平日供給高朋客棧的農家雞隻並無異樣,屬下已請衙門派人注意,若有雞瘟情事,就得立刻處理。」
「莊知縣,這就是你的職責了。」
「是!是!遵旨。」知縣趕緊點頭,差點就要跪了下來。
「另外客棧的飲水和食物並無可疑之處。」潘武又道:「但屬下還是請托元老爺,送進去乾淨新鮮的飲水和食物。」
「你做得很好。都沒事了,郁姑娘怎麼還沒出來?」
「回稟爺,郁姑娘說她得沐浴,去了病氣,這才好出來。」
「這麼麻煩!」
穆勻瓏再也按捺不住,立即起身;他一夜未眠;心心唸唸的就是她的安危,她不出來,當然就換他去找她了。
「皇上……」唐瑞見狀忙道:「臣去備轎……」
「不用了,朕有侍衛,你暫時還別揭了朕的身份,免得造成困擾。」
「臣遵旨,那就由臣陪同皇上……」
「別跟來。」他拂袖而去。「你們兩個商量一下,看要如何為白芷鎮增添幾個有本事的大夫,好讓老百姓不受病痛之苦。」
晨光初現的大街上,他快步走過。白芷鎮不大,客棧和衙門都在同一條大街上,但這並不代表這個小鎮不需要好大夫。
來到客棧大門前,那裡已經有早起的百姓聚集聊天,加油添醋,大談昨夜驚魂;一見到這位玉樹臨風、氣度高貴的公子,立刻自動讓出一條路讓他和四名雄壯威武的高大護衛走過去。
「田大爺耶!聽說大夫就是他找來的。」眾人議論紛紛。
「他好大的頭面,聽說唐瑞都來了,唐瑞到任巴州府三年了,從來沒來過咱白芷鎮。」
「我聽百草莊的人說,田大爺三兩句就打發掉紅毛人,氣得那個八字鬍子翹不起來,都垂下去了。」
「我猜田大爺是欽差,來捉紅毛人回去給咱萬歲爺玩賞玩賞的。」
「欽差?我怎麼沒見到尚方寶劍?」
流言飄過耳邊,穆勻瓏置若罔聞,他一腳跨上客棧的台階。
既然不是瘟疫,客棧門前的繩索已經撤去,他進到大堂,掀開那道阻礙的門簾,腳步越走越快,來到了西廂最後一排屋子。
彎過屋角,出現一座小院落,一株紫薇樹位居其中,高度越過了四周屋頂,彷若高聳入雲,藍紫的花朵開了滿樹,地上也掉了滿滿的紫色花辦,朝陽灑落,芳香四溢。
繞過樹幹的阻擋,他就見到正欲推開房門的相思人兒。
「相思!」他欣喜若狂,立即奔向前。
「別過來!」郁相思急忙大喊一聲,隨即比出右手掌,猛搖個不停。
「爺!別過來!千萬別過來!」
「我怎地不能過去?」他重重地踩下腳步,很不情願地道。
「我身上沾了很多不好的氣味和污物、還有汗臭、穢氣、病氣……」
「有什麼關係?」他又要舉步向前。
「爺啊!不行!」她再度大喊,十分堅決地伸直手臂,好像這樣就能以手掌擋住他的洶洶來勢。
「相思你啊。」他無可奈何,只能長長一歎。
「再等一會兒,就一會兒嘛。」她臉蛋微紅,為她幾乎是撒嬌的語氣而綻開羞澀的甜笑。「我洗了身子,也才覺得清爽。」
那憨態,那姿容,那甜美,怎能不牽動起男人躁動狂熱的心啊。
「好,我等你沐浴。」穆勻瓏真的要佩服起自己的自持功夫了。
「你去前面坐,還是去忙都行,我好了自會出來找你。」郁相思一腳踏進房門,又回頭道:「不准偷看。」
「嗟!」他好惱。
普天之下,還有誰敢擋他?還有誰敢拂逆他的意思?還有誰能帶動他的人和心團團轉?
唯她而已。
盯著緊緊掩實的房間,他開始盤算,以後要如何好好地「看」她。
紫薇樹下,侍衛為他放置一張小桌和靠椅,擺上了熱茶和點心;他坐下來,咬了一口桃酥,灌了一杯香片,隨即站起,來回踱步。
房間隱隱傳來水聲,他忍耐著不去聽,將心神拉回,仰起頭,凝望一樹繽紛的紫薇花。
大朵大朵的紫薇盛放,濃香撲鼻,奼紫嫣紅,熱熱鬧鬧地綴滿綠樹和晴空,他心念一動,伸長手撈了撈,再搬來椅子,站了上去。
「爺!」侍衛們立刻緊張地奔到他身邊,急道:「請讓我們來。」
「這等事豈能讓你們來。」他低頭微笑,又伸手去摘花。
四名侍衛你看我、我看你,會心一笑。既然為郁姑娘摘花是主子爺才能做的事,他們也只好圍住主子爺,小心保護他嘍。
摘了九朵又大又美的紫薇花,穆勻瓏總算爬下讓侍衛戰戰兢兢的椅子,將花朵放在盤子裡。
他再坐了一會兒,再咬一口桃酥,再灌一杯香片,實在無事可做,他站起身,繞著紫薇樹踱來踱去,拿起欞香香袋聞了又聞,也不知道繞了幾個圈,聞了幾回香袋,他仰頭望向爬在樹梢頭的太陽,臉色一凝,跑到房門前,側耳傾聽。
沒有聲音。是洗好了在休息?還是安安靜靜在洗?他沒看過她洗澡,又怎知她是怎麼一個洗法。
「過多久了?」他轉頭,故意大聲問侍衛。
「回爺的話,三刻鐘。」
「臉都洗皺了。」
裡頭還是沒有聲音,他伸手便要推門,長廊那邊走來曾大娘,她捧著一疊乾淨衣物,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