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杜默雨
「你又不是朝廷,說了就算?」
「我說了就算。」
「為什麼你說了算?」她頭痛起來了。
「相思,相信我。」他一再揉撫她的指頭,柔聲道:「或許,你不能親自上路,你會遺憾;而我能做的,就是盡量抹消你的遺憾。你想想,原本你打算五年、十年才能走出來的香路,若能縮短為幾個月,年底巴州城就有來自波羅國的各式香料,這不是很好嗎?」
「可能嗎?」
「當然可能。我相信孟敬,你也該相信大耳會帶大家走到波羅國。不過,他有這個本事迷路達兩個月之久,我還是要孟敬多帶幾個羅盤,免得走錯方向。」
「呵……」她輕笑出聲。
他的諄諄勸說,她聽在心裡;知他財大勢大,能募集人馬糧草走過大山是最好的了;她也自知沒有能耐,從頭到尾不過出了主意而已,若硬要上路,還會帶給孟大哥負擔。
可心頭怎地沉沉的?就如他所說的,還真有揮之不去的遺憾啊。
就像看到鮮美的果子結在樹頭,她卻是怎麼跳、怎麼爬、怎麼拿竿子捅也摘不到,需得等到一個高大的男人伸長了手為她摘下,這才如願。
唉,她真是不濟事啊!
月亮躲到西邊山頭後面了,原本明亮的房間轉為幽暗。說了這麼一會兒的話,她也覺得累了。
「巾子又該換了。」他拿起她額頭的巾子。
「對不起,田公子,我不該跟你發脾氣。」
「你有發脾氣嗎?」他微笑。
望著他的背影,她怔仲了。除了家人,還有誰這麼縱容她?
既然她無法親自摘下果子,那給他摘取又何妨?因為,他一定知道她所喜愛的口味和色澤,然後摘了滿滿一籃子她所喜歡的果子給她。
她閉上眼,不讓眼眶裡頭酸酸熱熱的淚水掉下。
冰涼的巾子覆了上來,稍微舒解了她燙熱不適的感覺;也許是方才哭過了;心思也鬆懈了,這會兒她眼皮有如千斤重,想睜也睜不開了。
朦朦朧朧裡,欲睡不睡,屬於他的靈犀香幽幽地鑽入她的鼻際。
那香,極淡,極清,微冷,乾乾淨淨的,像是從一望無際的藍天吹下了一股清涼舒爽的風,將那香氛送入了她的脾髓裡。
夢境恬靜,芳香融進了她的血流,化做了她的體氣,呼息之間,靈犀清香縈繞週身,一如他在身邊呵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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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睡得極好、極深;心滿意足地醒轉過來。
睜了眼,月亮早已不見:天色灰暗,她分辨不出時刻,望向了桌子,那兒卻換了打盹的掌櫃大娘。
她略感失望,卻也欣慰他還知道去休息;待轉回視線,就看到放在枕畔的靈犀香匣子。
匣蓋並沒有完全打開,只露出一指縫隙,她深深一吸,果然不是夢,她又能聞到香味了,那裡頭就是源源不絕、給了她一場好眠的靈犀清香。
雖然仍感暈沉,但她心想,既已恢復嗅覺,身體也不再發熱,病應該是好了,正欲起身倒水,卻還是不支地摔回床上。
「哎唷!」掌櫃大娘被她驚醒,忙過來扶她。「別急著起身,有事叫我啊。」
「我還好……現在什麼時刻了?」
「天快亮了。田大爺說你半夜很晚才睡,要你多睡會兒。」
「喔。」原來她沒有睡太久,她又問:「田公子也去睡了?」
「我說年輕人啊,身體壯得像牛一樣。他看了你一整夜,眼睛都不眨一下,這會兒跨上馬,跑上山去送行啦。」
「我要去。」
「你還病歪歪的,這怎生去呀?」掌櫃大娘想將她按回床上。「要讓你的田公子見了,他會心疼死的。」
她搖頭。既然無法親自上路,總該前往送行,祝福他們一路順風。
「大娘,拜託你,借你家的小毛驢,我可以的。」她心急地懇求。
「這……」掌櫃大娘好生為難,但一見到她焦急的神色,心腸就軟了。「我家男人說,你早也香路,晚也香路,一個姑娘家跑到雲頂關就為了香路,哎,也是該去瞧瞧的,你等等啊,我這就去叫我家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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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亮,天穆國西方邊境的吊橋邊,五十名軍士整隊妥當,士氣高昂,興奮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原以為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探路任務,死在路上也沒人關心,沒想到孟大人待他們情同手足,紀律嚴明又處處關照,看著日漸充足的各項遠行物資裝備,兄弟們都安下了心;還有呢,原來那個一箭射穿雪豹的年輕人竟然就是當今皇上!今天出發之日,皇上親自來為他們送行,這等莫大的榮耀是他們在邊關待上一百年也等不著的啊。
「各位,待你們打通了香路,史冊上必定記載這輝煌的第一頁。」
金龍旗幟迎風飛揚,穆勻瓏站在高台上,神情威嚴,語氣剴切高昂,視線轉過一個又一個殷切熱忱的臉孔。
雖是一身石青棉袍,卻掩不了他天生的君王氣度;四野靜悄,天地為之屏息,渾厚語聲也顯得格外堅定有力。
「朕要各位珍重自己,路上小心,我天穆王朝的守護天神必定庇佑各位克服萬難,平安往返。朕要見到你們年底回到這裡,與你們的父母妻兒團聚過新年!」
軍士們紅了眼眶,初升的朝陽照在他們的皇帝身上,光芒萬丈,有如天神親自降臨祝福,看得他們又是滿腔熱血激昂。
「孟敬!」
「臣在。」
「朕命你為天穆國西行特使,領此金龍印牌執行朕之旨意,率商隊往赴波羅國,向國王遞交詔書,結為友好,並建立起兩國的邊關貿易和通路,這個任務,朕托付你了。」
「微臣願肝腦塗地,為我聖上完成使命。」孟敬跪下磕頭。
「天色已亮,各位準備出發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孟敬再度拜伏。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軍士亦齊齊跪落,以最雄壯有力的呼喊來表達他們的赤忱。
呼聲震動山野,聚在林中的鷹群拍翅而趄,飛向又高又遠的藍天。
「哇嚇!怎麼喊起萬歲,是皇帝來了嗎?」
掌櫃大叔牽著小毛驢,詫異地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郁相思坐在小毛驢上,身上包裹著一條毛毯,也是抬起頭,望向叢林深處的山路盡頭。
「喊一喊,比較有士氣吧?」掌櫃不解地撓了頸子。「可喊這麼大聲,會引起雪崩的……嘿,我忘了,雪早就融了。」
「掌櫃大叔,他們快出發了。」
「好好,快走。」掌櫃忙又牽起小毛驢。
郁相思抓住韁繩,努力坐穩身子,不讓還頭暈的自己掉下來。
清晨的山頭,涼爽,濕潤,安靜,小毛驢踩過沾滿露水的落葉枯枝,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一束束晨光從樹頂間隙流瀉下來,登時照亮了陰暗的林子,裹著毛毯的她也覺得暖和些、精神些了。
這條毛毯是掌櫃大娘隨手從床上抓來的,她原只是裹著擋風,但裹著裹著,便感覺毛料細緻輕軟,圍攏著身子十分貼身舒服;待天光濛濛亮,她看清楚了玄紅底色的織金龍形圖紋,這才認出是他曾在她家拿出來過的隨身毛毯。
她心底暖洋洋的。應是他怕被子不夠暖,拿來給她蓋著的吧。
隨著晨光而行,她來到了吊橋邊,一眼就看到他站在橋頭。
金光燦然,他就像個天人似地,威武英挺,器宇軒昂,跟著一個個準備過橋的兄弟道別,或拍肩,或握臂,像是盡可能地將他的送行心意傳達給每個兄弟;而每個讓他碰著了的兄弟皆是神情激動,還有人要跪下來,全讓他給扶住了。
出發的西行隊伍已然走到盡頭,接著要踏上吊橋的是大耳。
「大和尚……」她聲音沙啞,拚命喊了出來。
「大耳!大耳!你要走了?」掌櫃牽著小毛驢往前跑,含著兩泡眼淚道:「鵝會想你的。」
「想鵝,路通了,你來波羅果玩。」大耳總是笑咪咪的。
穆勻瓏見了她,卻是笑不出來,而是露出不以為然的責備神色。「你的毯子很保暖。」她搶先說話,努力勾起唇角。
「唉。」也是瞭解她的個性了,他只能輕歎一聲,上前抱她下地。
「好姑娘,鵝回家了,後悔油漆。」大耳走到她面前,朝她合十。
「大和尚,後會有期。」她依依不捨地道。
「你們的果王大大的好,送鵝禮物回家。」大耳雙掌掛著一串潔白的香花,意味深長地望向穆勻瓏。「鵝也獻禮物給好姑娘。」
他說完,便將這串原先要獻給皇帝的香花項練掛上郁相思的脖子,再朝她合十謝禮。
「啊!」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郁相思受寵若驚,忙舉起裹了一團布條的手掌,勉強碰在一起,算是合十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