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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文 / 衛小游

    「陛下,是否要先請太保或太師作陪?」柔雨不放心地建議。

    「不用。」麒麟微轉過身,表情意外地嚴肅,「這件事情,不要說出去。」華胥宮位於皇城之西,是先帝築來避暑的離宮。

    因為離皇城很近,卻又在皇城之外,與一般民居之間建有高牆隔絕,出入仍須經過原本的舊宮城,算是附屬於皇城的新內苑。

    也因為是新建離宮,整體建築通風潔淨,十分舒適,過去先帝經常來此小住。麒麟繼位後,此地成為太后長居的宮殿。

    連結華胥宮與舊皇城唯一的出入口華胥門,設有一隊武裝甲士保護。

    當戌守宮門的甲士看見急急往華胥宮而來的皇朝宰相時,立即嚴肅起表情,有點緊張地迎接這位大人。因為,平時負責戌守這離宮的他們,是很難得見到鼎鼎大名的宰相一面的。

    婁歡的座車一到宮門,他下車便問:「甲士長何在?」婁相的聲音向來持平,不高亢也不低沉。但此時,語氣裡竟有一絲著急。

    副官上前恭敬地回應:「相爺,甲士長陪同陛下入宮了。」婁歡又問:「陛下入宮多久了?」

    「約莫半個時辰。」

    婁歡頷首,看著甲士副長道:「王副官,你帶著三個人隨我一起入宮,其他人仍然嚴守宮門。」隨即領頭入宮。

    才走近內殿,婁歡便聽見幾名女子的笑語聲,他停下腳步——」麒麟,多吃點啊,你太瘦了,體力不好,將來怎麼能當好一國之君呢!」

    「多謝母后,兒臣會努力多吃一點。」

    「麒麟,母后好久沒見到你了,以前你常來的,最近很忙嗎?」

    「不……嗯,母后,是兒臣疏忽了,請母后原諒。」

    「麒麟,你要爭氣啊,千萬別教你父皇失望了。」

    「兒臣會爭氣,母后不必掛慮。」

    「哪,麒麟,你現在才六歲,要你爭氣是辛苦了點,可你是你父皇唯一的孩兒,再怎麼辛苦,也得忍著,替母后多努力一些,好嗎?」

    「好的,母后,兒臣盡量。」

    「啊,麒麟,因為感覺好像很久沒看到你了,忍不住多聊了幾句,你還有很多課業要學習的吧,會不會耽誤到你的功課?」

    「母后放心,聊一會兒不會耽誤到課業的。」

    「唔,還是別多聊,免得你父皇狩獵回來,知道你沒在讀書,一定會生氣的。」

    「……好的,母后,兒臣這就回去好好學習,請母后放心。」麒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抱了抱太后,隨即退開身子,「兒臣回去了,請母后多保重,兒臣得空時再過來探視母后。」全然不管身旁的宮人們心中作何感想——反正他們也不敢講出來。

    交代宮人要好好照顧太后後,麒麟退出內殿,身邊跟著隨從的宮人與護衛。

    一行人正要離開時,太后突然又喊:「麒麟。」麒麟的腳步僵住,回轉過身來,「母后?」只見太后笑吟吟地走過來,握住麒麟的手,撫了撫她閃耀如日神輝光的頭髮道:「我的麒麟兒……沒事,母后只是想多看你一眼。」麒麟眼中的心緒困惑難解。她點點頭,等候了半晌,直到太后放開她的手,才轉身離開。一踏出內殿,走到外頭,就看見婁歡。

    「太傅怎麼來了?」語氣並沒有很訝異。

    「陛下還好嗎?」婁歡低聲詢問。

    她揮揮手,表示沒事。

    「那麼,請趕緊離開吧。」婁歡招手,要甲士護送沒帶隨從的麒麟回皇宮。

    麒麟低著頭,躊躇不前,細聲道:「太傅,她是我的母后。」

    「請陛下趕緊離開,今日並不適合探視太后。」婁歡做了個」請」的動作。

    甲士聽婁歡號令,守護在少帝身邊,但帝王不肯移駕,甲士們自然也不敢移動半步。

    麒麟瞪著婁歡半晌,才勉強屈服。正要轉身離去,身後卻突然傳來騷動。

    原來不知何時,太后竟從內殿走了出來,宮人們攔不住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著她撲向少帝。

    「麒麟,別走!」太后扯住麒麟左臂的衣袖。

    麒麟吃了一驚,被母后眼中乍現的狂亂駭住,「母后——」只見婁歡介入,隔開太后與帝王,冷靜地道:「請陛下趕緊離開。」麒麟點頭,試著抽回袖子,但太后捉得很用力,麒麟正要抽手,太后竟改捉住麒麟的手臂,握住後就不肯放。傷口被用力掐住,麒麟當場痛得臉色發白。

    見狀,婁歡握住太后的手肘,強迫她鬆開握持的手指。

    太后認出婁歡的臉,猛然叫道:「婁賊!你這惡賊,你挾持天子號令諸侯,快把麒麟還給我!」婁歡輕歎一聲,「娘娘,得罪了。」他一個眼神,甲士長立即上前擊昏了太后。

    宮人趕緊前來照料昏厥的太后。

    婁歡則瞪著麒麟滲血的左臂,詫異道:「陛下受傷了?」

    「如果朕說不礙事,太傅可以不要追問嗎?」麒麟心情很差,她再次叮囑宮人照料太后,叮囑完畢便轉身往皇宮方向走去,沒有意願坐上一直候在一旁的宮輦。

    「那麼,不是被太后弄傷的?陛下早就受了傷。今早習劍時傷到的嗎?」婁歡推想著今天麒麟可能受傷的原因。

    他遲疑了半晌才握住她的左腕,推開衣袖,檢視她的傷勢,而後他蹙起眉。

    麒麟看著婁歡用他隨身的潔淨汗巾裹住她不斷滲血的傷處。

    一裹好她的傷,他立即放開她,並退開一步,拉開君與臣之間應有的距離。

    這是在做什麼?表示他擔心她,卻又不敢冒犯她嗎?

    麒麟將一切看在眼底,她自顧自地往前走,語帶譏誚:「一切都被你說中了。想念太傅眼皮底下,是沒有藏得住的秘密的。」不必有人多嘴告訴婁歡,他已經對她瞭如指掌。

    「陛下是在責怪臣把太后安置在這離宮裡,隔絕陛下的天倫之樂?」婁歡聽出麒麟話中起伏的心緒。

    「朕若是那麼想,就是一個不知感恩的傻瓜。」麒麟猛然頓住腳步,回首看著婁歡道:「倘若今日……倘若當年……」雙手結成一小拳,握緊、鬆開,又握緊,「她是我的母后,她懷胎九月生下了我,不管她做了什麼事,她仍舊是我的母親。」即便母后她……顯而易見地瘋狂了。而這瘋狂,麒麟分不清楚,是根源於當年那次外威的叛亂,或者打從她出世開始就不曾理性……母后一直認定她生下的是一名皇子,而非皇女……婁歡沉默,每當麒麟露出這種脆弱的表情時,他不曾試圖安慰,僅是沉默的站在她的身邊,陪伴著。

    麒麟早已習慣婁歡的沉默,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低聲道:「你會來這裡,應該是已經知道她做了什麼吧?為了見我,她竟把一名宮人弄成聾子,再派他到皇宮來找我,說她思念我、想見我……可是,好殘忍……這麼殘忍……是因為我將她逼到絕境了嗎?是因為她知道,我有多麼怕見到她,所以才故意這樣對待我的嗎?」眼眶裡冒出水霧,麒麟圓著眼,強忍住,不准淚下。

    「我分不清楚是她瘋了,還是我瘋了。我立時只想到要趕緊安撫她,要補償那個被刺穿耳膜的宮人;然而我無論如何就是不能去想,我應該賜一杯鴆酒給她嗎?還是就跟以前一樣,繼續將她軟禁在華胥宮裡,永不讓世人知曉這樁帝王家的醜事?然而這樣下去,難保有一天不會再有另一個聾了耳、瞎了眼、瘸了腿、斷了手的的啞巴宮人出現在我面前——婁歡,婁歡——」

    「陛下臂上的傷口一直在滲血,先回寢宮吧。」婁歡面無表情的說。

    是說,就算他表情上有了變化,她也看不出來,怪那該死的面具!

    婁歡冷靜的語氣拉回了麒麟的理智,是因為已經太習慣他的冷靜了嗎?

    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麒麟早已習慣有些問題不可能立時得到解答。十年了,也都這樣忍過來了,眼下沒有辦法處理,又怎麼樣呢。手臂的傷口很痛,梅御醫縫合的地方又裂開了,她短視地想,要是御醫又來,豈不又要重複一次治療,想到就悶。

    心情悶,就想挑釁。偏這輩子她最想挑釁的,一直都是同一人。

    「婁太傅。」很正式的叫法,故意的,明定君臣之分。

    「臣在。」

    「太后剛剛說你挾天子以令諸侯,你都無所謂嗎?」倘若果真是個忠君愛民的臣子,這是很嚴重的誣蔑吧。

    婁歡不答反問:「陛下覺得那是事實嗎?」

    「事實上,朕是有個疑問。」她看著他,問出多年來一直擱在心頭的問題,「當年,朕繼位時,你送給朕一把劍,但因為劍鞘被封死了,朕一直抽不出劍身。」

    「陛下想問什麼?」婁歡或許已心知肚明。

    「朕想問的是,那把劍的劍身是什麼材質打造的?」何以不會在雷雨中傳導雷電?讓她安然在郊廟的祭壇中繼位,從而得到上天的」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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