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 文 / 於晴
徐達心地軟澀,重複當日殿上承諾,柔聲道:
「我願允李容治,除非徐達命盡,否則不管我流落在哪兒,一定都會回到李容治身邊。
語畢,她見他清俊面上隱隱蕩著無盡的歡愉,明明她也該跟著感到高興,但此時鼻間發澀,心裡略略疼痛起來。
她目不轉睛直看著他。他笑著,輕輕褪去她身上的毛由,細細觀察一會兒,揚眉笑道:「長肉了。雖然夜裡摸得出來,但實際看仔細才能確認。」
「……」她臉紅,失笑。都一年了,不長肉才怪。
他怕她著涼,立即替她穿上一層層衣裳。她直看著他,他面上含著醉人的笑,手指靈巧地幫她層層系結,在為她套袖時,細心地不讓她的手臂擦上袖尾刮人的金扣。
她癡癡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神色間隱著細微滿足。她心跳沒有因此加快,反而心底清澈明淨如鏡,令她想起她早該做的一件事。
她欠自己的,欠他的!
「這發還略濕,別扎,省得鬧頭痛,待會讓宮女替你披上連帽披風。好了,走吧。」他笑。
她忽地拉住他的手。
「李容治,你閉上眼。」
「嗯?」他笑著。
她直盯著他,唇瓣一揚,慢慢繞著他,低低吟唱起:
「我有寬闊的臂彎,兒郎啊,你願不願意靠著我?我有豐盈的圓乳,兒郎啊,你願不願意摸?我有足夠的腿力讓你快活,床浪千百搖蕩難分捨,別讓我思你度日如年啊……女郎徐達,西玄徐家人,今日與你邂逅,但願與你相愛纏綿,郎啊你願意否?」
她停在他面前。他眼眸仍是閉著,嘴角洩出的喜色不盡,比起當年他登基時那眉眼俱笑更勝七分。
此時,是他李容治真真實實的喜悅。
她鼻間一酸,靜靜落下淚來。
「……我李容治自是願意。」他無比慎重而愉悅地答著。
頃刻間,她撲上前,用力環住他的勁子。
「李容治!西玄徐家徐達,此刻起,便是跟你一世不分離的鴛鴦!」
第6章
數百年後——
「……說起那把金刀啊,歷代皇后中,只有那個唯一稱之皇后陛下徐達才能拿起,但金刀帶煞,她一生之中真正拿起來時只有三次,一次就是九重宮門之變,一次是北瑭探子謀刺大魏皇帝,最後一次則是與北瑭交戰時。她的身邊有少年將軍秦瓊玉,這人可是猛將,為大魏立下許多汗馬功勞,同時也因他的出現,大魏盛世定要有的鐵三角——帝,後,將,雙王共政,神將闢土,在天德帝時期算是實踐了。秦瓊玉曾因西玄出身遭人非議,但在大殿上他只道:皇后陛下是哪裡人,他便是哪裡人,哪天皇后陛下想成為南臨人,他自隨了去。當下皇后只是笑笑,問著眾臣道『那,諸卿說徐皇后是哪兒人呢』,從此,再無人敢說秦瓊玉出身。各位,瞧,這是金刀的畫像,這把刀連少年點將秦瓊玉,以及他師父烏桐生都拿不起來的。」說書的中年人有著兩撇鬍,為了讓人身歷其境,特地攤開備好的畫軸。
這間酒樓共有三層,一樓場地頗寬,二、三樓中空成圓弧,雅客坐在圓弧旁的桌椅,居高臨下往一樓那說故事的先生看去。
畫軸上確實是一把金刀,而且還是一名女子拿著金刀。
這幾百年前的事了,說書人常說,大伙也聽得沒什麼新意了,難得見有人這麼斬釘截鐵拿出金刀圖來,目光都不由得盯在那刀圖上。
「咦,這個女人,若非是皇后陛下徐達?」有人好奇問。
「正是!」中年人笑咪咪地。「在朝政上的處置上,徐皇后較天德帝狠辣,便有天德帝扮白臉,徐皇后扮黑臉之說,故徐皇后也被人稱之黑臉皇后。」
「看起來是個道地的大魏美人啊。」眾人交頭接耳。「就是膚色黑了些。」
「有這麼黑嗎?這簡直跟黑炭沒兩樣了啊,我記得沒那麼黑的,長得也不怎麼像啊。」有人這麼說著。
中年人聞言一怔,抬頭看著這名說話的年輕姑娘——她蒙著面,但眉目秀麗洋溢著青春,眼角無皺,約莫十八,九歲,她穿著大魏女衫,站在畫前負手偏頭打量畫。
他想起來了,這年輕姑娘是坐在一樓東邊角落的那桌裡。他不太高興道:
「姑娘要砸場,可也要以真面貌示人,蒙著面算什麼?」
她抬眼看他,詫笑道:「先生不知大魏女子出門都是蒙著面嗎?」
那中年人避開這話,轉而道:
「……這幅圖是老天祖傳下來,你說你皇后不是生得這樣,你有證據嗎?」
「有啊,我家裡也有祖傳下來的畫像,卻不是生得這樣,唔……」她略略伸出手臂,讓他看清楚。「約莫這麼黑而已。」
酒樓裡的人嘩然,店小二連忙衝上來一把拉好她的袖子,急聲道:
「姑娘是哪來的深閨千金?這在大魏是不能亂露,要不嫁不到好人家的。」
她哦一聲,再看那張畫像。人不怎麼像,金刀也不像,八成是這人為了生計唬弄人的。她退回自己桌,抬眼迎向二樓某道視線,卻見視線的主人背過身去。
有客倌大聲道:
「那徐皇后的事跡聽多了,不如你說說天德帝李容治吧。聽說他一世英明,一生只有一個徐皇后,唯獨有個癖好無法控制,是吧?」
中年說書人腦子滿滿都是方纔那細膩可人的肌膚,吞了吞口水,勉強回過神,道:
「正是!天德帝李容治不怎麼近女色,對美色也不甚看重,唯獨對一事十分計較,冊立的皇后須經鬼神加持,能從死人轉而復活,這才能與他這個天之子匹配,適逢徐皇后一生之中有三次復活的經驗……一次在四方館中她大病而亡,棺木都要運走了,據說她破棺而出,將牛頭馬面一路打出四方館,震懾四方,第二次則在得慶縣山谷崩塌身亡半年後,附在小官員身上上朝,得知天德帝只娶鬼神之女的諾言,這才揭露她正是徐達復生,因而強登鳳位,第三次……蒙面姑娘,你有話要說?」中年漢子看見那角落高舉的手。
「請問……那小官員是個男子,徐達附在他上頭,如何強登鳳位?以男子之身麼?」她實在很好奇。
「這……既然她能死而復活,當然就有那麼點鬼神力,把這小官員變成她的原貌也不意外啊!」
「哦,原來如此……」
「第三次,與北瑭交戰最後一役得勝,她卻中箭落馬身亡。班師回朝之時,路經一地,有神人送出一女,說是此女與徐皇后有相同的體質,能穿陰返陽,不受陽世生死之限,正是天德帝李容治的最佳伴侶。」
坐在客棧裡的客人大聲插話:
「這事我聽過。天德帝一生癖好就在此,他聽了甚為歡喜,直召此女相見,要她躺入棺木一天一夜,大軍願紮營等候,此女首肯,要躺入棺木封棺之時,天德帝忽道:朕為金龍之身,萬萬容不得欺騙的,為防萬一,砸了木棺,換上石棺吧。當下就派人將此女送進石棺之中。正在封棺時,竟有人滿身是血泥,跌跌撞撞自天德帝帳中奔出來,,大聲喝止,說:天德帝既喜鬼神之女,又只願娶一後,徐達就是!徐達又回來了!她立時叫人開棺,與那女大鬥法,鬥得天昏地暗,最後那女子吃敗,徐達這三度死而復生的人才又回到鳳位。可憐那天德帝執著在鬼神之女,好不容易終於可以換另個鬼神之女,沒料到又是舊人徐皇后,可憐他那個無法控制的癖性啊……」
角落裡的年輕姑娘是目瞪口呆。
果然家裡人說得沒錯,大魏外傳的跟她家裡人的口耳傳差別甚大。
明明第三次徐皇后中箭落馬,全仗護她的烏桐生拖她退出戰場,這才避開被馬活活踩死的下場。當時徐皇后只是肩頭中箭,根本沒到性命垂危,是烏桐生同天德帝提及殺箭從大魏方向射出,分明有大魏人意圖對她不利,如果不是徐達運氣甚佳,恰恰調轉了個馬頭,那箭就要活生生穿喉而過。
天德帝立即謊稱她的死訊,將她強藏在大帳之中養傷。戰勝回程中,遇上地方官員與騙術之女,天德帝一生裡最忌有人等著徐皇后惡耗圖謀後位,便差人強押此女入石棺,哪知徐皇后醒後得知消息,自帳中奔出阻止,跌了一跤,弄得渾身是泥血,被人誤以為剛從九泉地下爬出來……當時她看見這段文字時捧腹大笑,古人古人,還真是迷信哪。
那石棺裡的女人被救出來後,哪來的大鬥法,她人都快斷氣了,一爬出來就是哭著跪地求饒。
到底是她家裡人相傳的事跡是假的?還是大魏流傳下來的野史有問題?
她又聽得這中年人道:
「沒錯沒錯,正如客倌所言,偏偏這第四次……徐皇后就一去不返了。西玄人壽命本就比大魏人短上一些。她老去後,天德帝陰邪入身,大病一場,但醒後棺木失蹤,天德帝不悲反笑,說是徐皇后乃是鬼神之女,一生死而復活常有,等過一陣子她自會從黃泉歸來。哪知,這一等就等了三年,這三年裡也不見徐皇后歸來,當時群臣聯名上奏,後位不能空虛,便天德帝執意以鬼神之女為後,可天下已經沒有第二個鬼神之女了。徐皇后不歸,後位就空上一天,直到三年後,天德帝退位太上皇,由他與徐皇后的長子為新皇,再過一年,天德帝也跟著去了,可惜啊,他老人家死前也沒見到徐皇后一面,不知徐皇后自黃泉歸來後,這幾百年到底上了哪裡,怎忍心不見天德帝最後一面?」他歎道,下意識地望向角落那嬌滴滴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