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文 / 於晴
「殿下駕到!」
四方館裡的人炸一開了。「大魏殿下來靈堂做什麼?」
徐逵下意識屏住呼息……不用屏息也像個死人了:
徐回餵給她提一顆假死藥,說是假死,不如說是,方便徐回走在陰間路上時,不讓陰兵察覺他們是活人的藥物。
服了,全身體溫遂降,心跳漸緩到幾乎停止,但意識很清晰。
少數人服用後,會產生身體無法動彈的現象——例如她。
徐直起床後,沉思片刻,只道:「這也好。回西玄,就說你急病而去,自此百了,再無徐逵此人。」
那也得稍稍問一下她的意見吧,徐逵孬過,被利用過,被罵過,被恥笑過,但,從未有過這麼被迫躺著動彈不得的窘狀。
「殿下……於禮不合啊!有人喊道。
此處是大魏的四方館,專供各國使節與商旅居住的地方。徐直,徐回正是暫居此處。徐回讓她吃了藥,她病懨懨一天後就『斷氣』,她……餓了啊!
「徐學士,你來得真是湊巧啊。李容治啞道。
徐逵閉目,聽著他與徐直交談。
徐直答道:
「我本奉旨召她回國,不料她急病而逝,徐逵一生平順,臨死前有親人在旁送終,去時也沒有疼痛,也算老天給她最後的福氣。」
「……這就是她的平順麼?」他停半晌,才又道:「徐逵最後一面,本王還能看得到嗎?」
「棺木尚未封上,殿下想見自是見得。」
徐逵意識清明,卻有點想笑的衝動。正因閉眼,才聽得出人們對談所包含的感情啊,怎麼以前她都沒閉眼聽過李容治說話呢?
他語氣聽似激動沙啞,但實則噙著淡淡平靜以及些許惱怒,一點也沒有悲傷之感,哈哈,哈哈……她心裡狂笑著。
縱然他喜歡她,怕也是只有一點點吧。
她沒有想過他死不死的問題,但,若然有這麼一天,她想,她時時想到他心裡定會悲哀淒涼,只盼時光能倒流,只盼自己能分些壽命給他。
是啊,是啊,這就是他跟她之間的差別。徐回說沒錯,他親眼見她為頭兒付出性命,親眼見她在麗河為他寧願等死,像他那般精明的人,怎會看不穿她一頭栽下去的性子?怎會不知道她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那樣複雜的宮廷給害死?
明明徐回的藥,只能讓她肌膚上的體溫降低,怎麼她覺得五臟六腑跟著寒涼起來?
她離開……是不是比較好?就這麼假死,隱姓埋名,另尋他處生活。覓一處西玄與大魏的交接處……
她沒仔細聽他與徐直在說什麼,只覺溫暖的手指摸上她的臉頰。
其實,她很依戀他的溫暖。男人志在朝堂,女人如衣服,她不意外,只是,只是……她總是希望無窮,心死了一次又一次,還在那不如悔改。
「殿下,封棺時辰到了。」徐直說道。
棺木旁的李容治動也不動,指腹來回撫著棺內她冰涼的青絲。她都有些不懂了,既然他沒有任何悲哀的意思,來馮吊兩眼就好,怎麼還不走?
忽然間,她覺得臉頰有熱氣,心裡正古怪著,兩片唇辨被吻上了。
徐逵呆住。
「殿下!」
他直起身,正要開口,忽地點點鮮血從他嘴裡噴薄而出。
徐逵心裡大驚,只覺滿面被噴上腥水,是……血?
「殿下!殿下!」靈堂上人心慌慌,足音雜亂。
她聽見他呼息不穩,接著,他厲聲大喝:
「從今天開始,西玄徐逵就是本王李容治的正妃。今日太子妃,明日就是大魏皇后,誰有這本事自本王眼下帶走太子妃,敢帶她的屍身離開大魏土地?」
徐逵心裡長聲歎息。她畢竟有了經驗,這血……
是假的啊。
一雞啼,她四肢微地回溫,開始能動彈了。
「拜託了……」她氣若游絲道。
有人上前移開沒有封緊的棺蓋。
她微微一笑:「多謝大公子。」她坐起,伸了個懶腰,看見徐回坐在一角閉目養神。「都累了吧。四方館外有禁衛軍?」
烏桐生點頭,一把扶她跨出棺木。
她低頭看看自己一身華麗的壽衣,哈哈一笑,再抬眼看著烏桐生時,柔聲道:
「大公子要回西玄,可趁此機會跟徐直走。我去托她,她馮徐家之力,定能讓你撤去奴籍,你就可大展心志,為西玄效忠。」
烏桐生淡聲道:
「當日我成乞丐時,無人望我一眼,唯有二小姐尚惦著烏桐生。既是如此,我烏何要為西玄賣命呢?」
「即使不賣命,在自己家鄉,總好過流浪異邦啊。」
「家鄉麼?」他嘴角極難得地一掀,「家鄉中除了二小姐外,誰伸出手過?若然能尋得其它溫暖之地,自當家鄉就是。」
徐逵聞言,心裡一跳。明明他在說著自身的寫照,她卻隱約覺得他在針對她的處境。
他與她的處境,曾有重疊過,她苦苦追念自己的家鄉,以為自己斷了根,就是天塌地搖,再也不是徐逵了,他卻可一手放掉那個背棄自己的家鄉……她不如啊。
她彎眼一笑,道:
「既然大公子已有盤算,徐逵就不勸慰了。」她走到靈堂前,看見西玄賞賜的一尺鳳凰袍正收妥在堂上,是徐直打算騙李容治她放葬時一塊要放入的。
她珍惜地撫措後,跪拜三禮,起身看見徐直正走進偏廳,她身後端著早飯的俾女一見她死而復活,個個驚恐尖叫跑了。
徐直看著她,淡聲道:「就算大魏禁衛軍圍著這裡,我也可以另想法子帶棺木走,你大可不必復活。」
徐逵坦率一笑:
「如果他來靈堂哭一哭就走,那也就算了,但他動用宮裡軍隊,定會分神在我這裡,此刻正是他要緊時,我怎好意思添亂。一尺鳳凰袍你帶走吧,徐逵無德無能,白收了賞賜後,日夜惶惶,總覺自身未對西玄有所貢獻,將來也不會有了。請你轉告殿下,從秦大永死後,我時時不安,當日如果再多點心神留意秦大永,就不會導致三皇子重傷憾事,徐逵無顏回西玄,甘願自我放逐,永不返西玄以責其罪。」
徐直不多作解釋,平靜道:
「好,你自己保重。」她越過徐逵的肩,看向白幔後的徐回。
徐回撇開頭,面色冷冷,眼眸垂下。
徐逵笑道:「我時時大魏不死,哀圖大師說得極準,我一世平順,也不必太講保重兩字。」語畢,她看看地上碎盤跟砸亂的小菜,歎息:「真是糟蹋了。」
心裡想透一些事,就餓得慌,徐逵步出靈堂廳門,往廚房走去。正好早起的使節跟商旅一見到她,個個嚇得轉身就跑。
「詐屍啦!」
「西玄的徐家人詐屍啦!」
「徐逵復活啦!」
「……」她摸摸已經回溫的臉頰,想起徐回替她上的白臉妝,一白遮三丑……她也懶得洗掉。她一路走著,四方館裡雞飛狗跳!人皆逃亡,讓她走不下去,但廚房還沒到啊!
「出了什麼事?開門!開門啊!要是趁機運走棺木,就全把你們抓起來!那扇館門不停地震動著。
徐逵看看空無一人的院子,只好自己上前去拉門栓。正在拉的時候,聽見外頭快馬停住,臨秀問道:
「怎麼了?」
「大人,裡頭在鬧事,好像有人在奔走。」
「奔走?莫不是在運棺吧?臨秀面色嚴厲,「還不快撞門……低調點撞門,別太驚動旁戶人家!」明明殿下此刻低調,卻遭了軍隊圍住四方館。
他聽聞此事,不必等老你詢問,直奔太子府,卻聽殿下淡淡說道:「徐家人來接徐逵的棺木。」
他聽得面色大變。才幾天,徐逵就死了?他不及見個詳細,就被殿下派來此處守著,不得令棺木運出。
「撞!」
徐逵連忙開門,叫道:「莫撞莫撞,這門我賠不起。」
眾皆傻眼。
臨秀嘴巴還停在那個「撞」字,看見她臉白白地走出來,指著她「你……你……詐……詐……」
徐逵略略一掃眼前禁衛軍,還真是滿山滿谷,讓她插翅也難飛。李容治此舉又是何苦呢?她微微一笑:
「是,我詐屍了。」
「你回來了。」長身玉立,猶如春陽的男子彎眼笑道,不見他有絲毫驚恐的神情,彷彿她剛自海產樓吃了一面歸來的平常。
「哎,我回來了。」她笑。「真是不好意思,教你太子府裡的人受驚了。」
「不礙事的。」他上前輕輕摟住她的身子。「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絲織衣衫輕蹭著她的頰面,產生溫溫涼涼的觸感。她猶豫一下,回報似的抱住他。
「殿下……承你鍾愛,徐逵對皇后之位……」
「這話暫且不擔。」他打斷她的話,在她耳邊低聲笑道:「二姑娘可慢慢思量,你想想,若你為國母,我有行差踏錯時,你也可以扶我一把,讓當上如你如秦大永之事不再重演,讓大魏,西玄皇子不至落得我這般。」
她笑道:「殿下見找小倌就知道,我沒什麼志氣,只要自己男人過得去就好,也不必在千萬人之上,他只要全心合意在我身上,我掙活兒養他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