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於晴
救命啊!
從未有這麼一刻,徐達這般狼狽,不,該說是,從未有這麼一刻,她這般受人歡迎。
幸得小倌館裡燭光不明,否則此刻她早已身陷狼群。她略略苦笑,聽得足音上階,她屏住呼吸。
「徐二小姐說是透個氣,怎麼一眨眼人便不見了?」兩名小倌結伴上樓找人,東張西望。
「莫不是被其他人帶入房了吧?」
「那可不好,好不容易有機會脫離此地,要讓人捷足先登,我不甘心。」
「聽說徐三姑娘少近男色,她將是西玄朝堂上重要角色,要能借二小姐這條路得識三小姐,這也是挺划算的。」
徐達連連苦笑了,正是如此,瞧她傻呼得很呢,還以為今晚不會有小倌上門,哪知,來的有十人以上。
溫於意與她聊了大半夜,才心不甘情不願去清風姑娘那兒,她回房本要合個眼等天亮就走,哪知一推門,裡頭已有滿室的小倌在等她了。
有的是本就不喜男色,只是因貧而賣身,想借她脫離此地;有的想借她之門進入皇室或徐家,甚至想以她為跳板,引誘徐直或徐回。
她暗歎口氣,小倌們舌燦蓮花,但她不是傻子,怎會看不出呢?
等到那兩名小倌尋去它處,她才自隱暗處現身,垂著首沉思。難道,真要隨意挑一個?
她至今雖與情愛無緣,但也是認認真真想找一個人作伴。她要求明明不高啊,甚至有些殘疾也無妨,只要對方有點心思在她身上,肯給她一些溫暖,這也就夠了啊。
思及此,她有點死心了。
她聽見那兩名小倌又在樓梯下說著:「會不會漏掉哪了?」語氣似有再上樓一次的打算,她心一跳,實在不願再看著他們的臉,聽著他們說違心之論。
這兩名小倌之前對她產的是「二小姐,百聞不如一見,今日見你,方知京師謠傳太誇張……」等等,什麼沉魚落雁都出籠,與他們剛才的真心話差了個十萬八千里。
這兩名小倌一踩上階梯,她連連打量四周。這裡只有一扇門,門縫下烏漆抹黑不見燈光,她心一狠,推門而入後,立即掩上門。
「你說她躲了?有什麼好躲的?明明眼下任她挑選,以後不見得有這機會啊。瞧,這最新版也沒人……」
「不會在這房裡吧?」
她瞪大眼,聽見木門竟然被推動,她直覺奔入內室,撩過床幔,上床一滾,撞上一具身軀。
「誰……」
床上有人啊!她驚訝,仍是滾過那人,翻到內側。她摀住那人溫溫涼涼的嘴唇,低語:「別動別叫,讓我躲躲,我沒其它意思。」
門輕輕被推開了。
「真沒人呢……」
「這間房好像是……快出去,她不可能躲在這裡!」
門立即被關上了。
徐達等了再等,確定他倆不會再進來,這才鬆口氣。她連忙鬆手,坐起。
「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騷擾你……」這是誰啊?小倌兒?還是來玩的大爺?
「你……」
那聲音粗啞,像受了風寒。如果是來玩的大爺,怎會沒人照顧呢?定是受風寒的小倌兒在休息,今晚才沒出現在廳裡。她更顯歉意,低聲道:
「我姓徐,那個……今晚能不能借我一躲?」
「……躲?二姑娘在躲什麼?」
她一怔。「你知道我是誰?」
「會入小倌館的女人只有徐家人。二皇子與太子對大姑娘素有好感,豈容許她入小倌門;三姑娘一心崇武,要挑小倌,約莫也要雙十之後,刪去這兩人後,只剩二姑娘了。」他掩嘴咳了幾聲。
她眨眨眼。「原來你們也會研究這種事啊……你叫什麼?」
「……我?」那聲音有點詫異。「難道你還……」
徐達有點尷尬笑道:「你別擔心,我不是要選你。你若不情願,我是不會亂來的。」她坐在床上,不小心碰到他在被下的手指,她一愣,下意識抓住他滾燙的手掌。「你看大夫了沒?」
「……還沒。」
「還沒?這裡的嬤嬤怎麼沒替你找大夫呢?」語畢,她覺得不妥,翻身下床。依她料想,眼前這小倌兒九成不是個顯眼人,這才招致嬤嬤冷落吧。「唉,我去找人請大夫來吧。」
他反手攥住她的手。「二姑娘,你不是在躲人嗎?」
「躲人哪有治病來得重要?」她苦笑。
他還是沒放手。「……不能找大夫……我不過這幾日過累才受點風寒……要是讓人知情,怕是會……病上加病,還請二姑娘不要請大夫。」
病上加病?徐達恍然大悟,面露深切同情。原來,小倌館也有內門,而且這病榻男子曾有過慘痛經驗,才會連生個病都怕人下毒藥。
她歎息,猶豫半天,柔聲道:「好,我不請,你先放開手,我替公子倒杯水吧。病中多飲點水,對身子總有點好處。」
那頭似乎也猶豫了一會兒,滾燙的手溫才自她手中抽離。她摸到桌上,倒了杯水,微嚐一口。是水,不是茶,而且這水還溫熱溫熱。
她暗鬆口氣,坐回床邊,又摸上他的手,讓他端著水喝。
「公子,這樣吧,你借我躲一晚,我照顧你一夜,如何?」
那頭又沒聲音了。
她連忙澄清:「我不會讓嬤嬤誤會。天一亮,我悄悄離去,不讓人知道你陪了我一夜……到那時,你還沒好轉,你把病徵告訴我,我親自上藥鋪叫大夫抓藥,再差人送到你手上。雖然你我素昧生平,徐達也不是多好的人才,但徐家的底就在那兒,再怎麼不濟,我也不會害你的,你自可信我。」
「……二姑娘何苦貶低自己呢?」
他沒正面回答,她就當他默默同意了。她取過半空的杯子放回桌上,又回床邊,摸到他的額面,察覺他想迴避,她立即收回手。
她聽門外又有人在走動,她心裡一抖,放下床幔,一步跨到床的內側坐下。
「公子莫慌,我只是怕突然有人進來,再者,你身子發燙,床幔還是放下的好。我不會對你亂來的。」語畢,她失笑。她把自己說得像是yin蕩採花賊似的。
「二姑娘既然來小倌館,就是來挑人的,怎麼避他們如蛇蠍呢?」
「唉,要挑總要挑個自己順眼、他對我也順眼的人啊。」她微微笑著,心知今晚不會有什麼順眼的人,更甚者,以後也不會有了吧。
她又碰觸到他的手,她笑歎:「公子請放心,我真真不會動你……我來小倌館找伴,也不過是想經歷一下人的一生該有的感情罷了,並非有惡虎撲郎之心。你可以躺下,我絕不欺你。」她心裡有點酸澀,卻還是笑著把他的手放進厚暖的棉被裡。
她感覺到他慢慢躺下,順道替他蓋妥被子,正要抽手,忽聽得他柔聲道:
「二姑娘切莫誤會……只是我……不曾跟姑娘家同床同被過。」那聲音有點彆扭。
徐達一頓,嘴裡哦了一聲,應道:「若是公子對女子沒有興趣,那不曾同床同被過也不意外。」
「……我不喜歡男子。」
徐達又是一頓,再哦了一聲。滾燙的男人手掌在她手裡,她一時遲疑,鬼迷心竅地沒有放手。要是平常避她如蛇蠍的,只怕早就強調有多喜歡男子了,現在他澄清……是別有含意嗎?
這人說話斯文有禮,跟其他西玄人不大一樣,沒有銳角,令她感覺甚好。
方才聽那些小倌自我介紹時,老是喜歡比較來比較去,雖說是西玄人說話的特色,但,正因她時常被人比較,自然格外敏感些。
她該不該放手呢?他也沒掙脫啊……她臉頰微微發熱,又聽見他說:
「二姑娘,你挑選的條件是什麼呢?改日我聽見合適人選,定會替你從中接線,以報你今日照顧之恩。」
「……」原來他對她沒意思啊,是她多想了。
她慢慢鬆了手,面帶微笑。過了一會兒,她想起這裡頭黑濛濛的,就算不笑也沒人看見,但她還是習慣地帶著笑容。
她垂下眼。如果人生能再來一次就好了,如果再來一次,她在投胎前,一定要祈求老天給她最瀟灑的命。
如果非要這麼被人看不起的命,那至少給她灑脫的個性,不把任何人放在心裡。
哪怕只要徐回一點點的無情也好,不必在乎外人的看法,只要自己活得好,那就夠了。
「……二姑娘?」
他還病著呢,病人不是都寂寞?她記得,以前自己生病時,不至於像他一般不敢請大夫,徐家的兒女呢,誰敢怠慢?只是,那時她年幼,躺在床上寂寞得要命,每天看著門口,時時盼著父親出現來看她一眼。
至少,五歲前,她有不適時,父親會來探她幾次的,哪知五歲後生病只有自己一人……
病中寂寞她完全感同身受,甚至,還會有點可笑的恐慌,怕自己病死沒人在意,所以,從那時起她總是把自己照顧得妥妥當當,不想那樣的心情再來一次。
將心比心她是懂的。她柔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