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夏洛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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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一到,羅曼光的手機便響起。
看也不用看,準時在這個時間打來的,一定是楚河。
「我餓了。」他在電話裡說。「在樓下等你。」
「今天又想逼我陪你去哪裡?」她說,隱藏著笑意。
這傢伙的腦袋到底打了多少結?想見她幹麼不直說,故意用惹惱人的命令口吻。
「還沒想到,安靜點的地方就好。」每次與那些政客、奸商打完交道,他都會湧上一股深深的厭惡感。
厭惡這個藏污納垢的世界,厭惡摻和在其中得不到樂趣,卻也始終沒有脫離的自己。
「喔……」她握著手機,拎起包包,乘電梯下樓。
「今天這麼好說話,完全不反抗?」他聽見電梯抵達的聲響,不可思議地問。
「知道你累了,休兵一天。」她聽出他語氣裡的疲憊。
當她看清事情的本質,停止抗拒他之後,就如最初、最初遇見他時的直覺——
兩個人的磁場近得她幾乎能夠感覺得到他的感覺。
五年前,若不是她太驕傲,若不是她太好勝,或許能夠冷靜地傾聽直覺,而不是急於為他冠上惡魔的封號,傷心離去。
待在車裡的楚河,唇角不禁溫柔地笑了。
他們相處的模式絕對稱不上和平,但這與他在商場上的廝殺不同,他從來不必防著她,因為他明白,她不圖他什麼,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再不要跟他有任何牽扯。
和她的唇槍舌戰成了一天消憂解勞的最佳方式,她總是抗拒,也總是禁不起他的挑釁,最後,鼓著臉頰,一路偷瞪他,但還是任由他霸道地佔據她的時間。
羅曼光逕自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
「回我住的地方吧,今天不想坐太久的車。」
「想吃什麼,我派人送過去。」
「不嫌棄的話,我隨便弄點東西,看冰箱有什麼就吃什麼。」
「打算在飯裡下毒?」他笑問。
「你想我有那麼笨,讓你掛在我家?要做也得去人煙稀少的山區野餐。」
「最好花點錢,找個跟我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動手,這樣可以避掉很多麻煩。」
「謝謝你的指點,我明天就上網找人。」
兩人你來我往的對峙一陣,忽地又不戰了。
默契地靜靜望向前方的後車燈,臉上淺淺地帶著笑容,感受這一刻奇妙的甜蜜。
明明互不相讓,明明她不溫柔、他不體貼,可也都清楚彼此並非真的帶著惡意,更不必顧慮話是否說得太重而傷害了對方。
這算不算是一種心靈相通?
沉默時,羅曼光與楚河都如此問自己。
兩人回到羅曼光住處,楚河熟門熟路地往客廳沙發一坐,隨意翻看一旁擱著的雜誌,任她在廚房裡忙得鏗鏘作響,完全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老爺。
羅曼光並不以為意,偶爾在轉身時瞥見他沈穩的身影竟也覺安心,楚河就是楚河,一個完全不懂憐香惜玉、唯我獨尊的大男人,但,他從不隱瞞,從不矯揉,就這副脾氣貫徹到底。
五年前她既改變不了他,五年後閱歷更多,更臻成熟的她自然不會強求他得變成她希望的樣子。
或許,時間的流逝不僅無法帶走她對他的感情,反而讓她更加體會出兩人之間難以解釋、難以分割的羈絆。
「好了。」她在廚房喚他。
他走向餐廳,瞄了一眼餐桌,而後再瞄一眼手錶,最後看向她。
一個多小時就只弄出兩盤面?
「很抱歉,我家門口既沒有掛叉匙標誌也沒有半顆星星,餓就吃,不吃就拉倒。」她知道他心裡想什麼。
他拉開椅子坐下。
羅曼光抿著嘴竊笑,將一盤看來實在是色香味完全不足的「什錦」義大利面推至楚河面前。
他拿起叉子捲起麵條往嘴裡送去。
她等著他惡毒的評語。
他按著唇,細嚼嘴裡的食物,直到全部吞下去。
「老實說,我甚至不記得有沒有吃過比這個還難吃的東西。」說完,又捲起第二口面。
她簡直想放聲大笑,但是對於他願意冒著半夜肚痛的風險,一口一口吃下她做的義大利面,又是滿懷溫暖的。
兩人享用簡單的晚餐,羅曼光主動聊起她未來的工作計劃。
她打算在台中、高雄再開兩間門市,兩年後開始擴展亞洲據點,接著朝歐洲市場前進,這些計劃,楚河給了她不少寶貴的意見。
「需要什麼資料,我找人弄給你,資金的事不用擔心。」他淡淡地說,淡到彷彿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
羅曼光眼裡熠著光彩,她終於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麼吸引她。
他想留她在身邊,並非是要困住她,如果她願意,他可以帶她翱翔天際,可以成為她最堅強的後盾。
或許她並不需要,但是,這是一股很教人安心、無後顧之憂的力量。
這份感動她知道他不會想聽,所以,悄悄地擺在心底。
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羅曼光又從自己盤裡挾些面過去給他。
他瞪大眼,一副「你想害死我」的表情。
「我自己都覺得難吃……」她吐吐舌頭。
「知道難吃還塞給我?」
話是這麼說,但最後他還是認命地吃光她的「精心傑作」。
「最毒女人心……」這是他的結論。
「哈哈——」羅曼光收拾桌面,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笑一發不可收拾,笑得花枝亂顫,差點打破碗盤。
楚河感染了她的愉悅心情,就坐在餐廳,微笑等她將碗盤洗淨。
「好啦,別說我對你不好,其實重頭戲在後面。」她再次打開冰箱。
「還有?!」他的聲音不自覺拔高。
「噗……我好像沒看過你這麼害怕的表情。」扶著冰箱門,羅曼光笑到沒力氣拿出甜點。
「我是沒這麼怕過……」他連眉頭都皺了起來。
「是冰酒,義大利的冰酒,特地請朋友留給我的,我自己都捨不得喝。」她拿出細長的精美酒瓶。「還有巧克力蛋糕,幸福了吧?」
這對女人而言是幸福,對男人而言,就太甜膩了,但看在她捨不得自己喝卻願意跟他分享的心意,楚河也沒多說什麼。
「一塊給你,一塊給我。」她分著甜點,斟了兩杯酒,而後在他身旁坐下來。
楚河望著她幸福洋溢的發亮臉龐,也許他的幸福,便是能再見到她這美麗的表情。
「跟你說喔……」她略帶緊張地偷瞄他一眼。
「說什麼?」
「我想再跟你玩一次那個遊戲……」她含著小湯匙,故意說得模糊。
這件事她的確很難開口,畢竟,那曾是她久久無法平復的痛苦回憶。
「什麼遊戲?」楚河斂下眼,為過去對她的傷害耿耿於懷。
「就是那個『天使與惡魔』的遊戲。」
「為什麼?」他不認為她玩得起這種遊戲,重點是,他並不希望她再離開他。
「不過遊戲規則改了。」她沒回答他的問題,逕自接著說。「當然,誰偷到誰的心,一樣是優勝者,可以得到惡魔衛冕者寶座。輸的人呢……」
「怎樣?」
「輸的人的懲罰就是要默默留在對方身旁,全心全意守護對方,哪怕一輩子都得不到感情的回應,也要不離不棄,除非對方趕你走。而且……不能後悔愛上對方。」
楚河不懂,為什麼規則要這麼改。
那有多苦?即使一輩子都得不到愛……
「我解說完了,你玩不玩?」她微笑扔出戰帖。
「玩。」至少,他得到了一個留住她的方法。
只是……這樣對她公平嗎?他明知她對他仍不能忘情,而他,一直狡猾地利用她的感情困住她。
「那麼,」她舉杯輕觸他的杯緣。「遊戲就從此刻開始嘍!」
她臉上掛著的笑容代表此事有詐,但就算有詐,這樣的遊戲規則對她來說並沒有任何好處,楚河想不透。
羅曼光溫柔地凝望著他,望著他好看的臉,望著這麼多年始終不能忘卻的身影,她還是天真、還是笨,笨到為了愛,什麼都可以不要。
但是,幸好……
幸好他答應玩這個遊戲,那表示他真的想留她在身邊,無論是基於什麼理由。
她情願用盡一生,讓他感覺不再孤獨,哪怕他不懂愛人,哪怕他不會表達,她將用自己的心,細細去感受他的心。
「曼光……」他開始不那麼想玩了,開始覺得自己太自私。他不能貪心地只想從她身上汲取溫暖,卻不顧她的感受。
「我愛你。」羅曼光微笑地將擱在心裡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楚河怔怔地看著她。
她說完似乎鬆了好大一口氣,接著舉起雙手說:「所以,我輸了。」
楚河從未感受過如此大的震撼,一時間竟呆若木雞。
她從一開始就打算坦白自己的感情?
就算一輩子得不到他的回應,她還是願意不離不棄地守在他身邊?
怎麼這麼傻……這種承諾……
「是不是後悔答應玩這個遊戲了?」她大笑。「真正該怕的是現在,有個陰魂不散的怨靈死跟在你身後,一輩子都趕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