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夏洛蔓
「想吃什麼?」
「想吃你。」
「什麼?」他應該是聽錯了,這句話,要說也應該是他說。
她抬起臉,直視著他。「我說,我想吃掉你。」
楚河怔了怔,啞然失笑。「在這裡?」
「用最快的速度找間最近的飯店。」她渴望他的擁抱,緊緊的擁抱,用汗水與溫度填滿她驟然湧上的空虛。
她吃醋、憤怒、不安……這些情緒對一向自信的她來說是全然陌生的。
愛情,是會因為生命接納了另一半而讓人更完整,還是會將一個原本完整的人,一點一點地掏空,讓人變得愈來愈不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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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店電梯內,羅曼光十指緊扣著楚河的,緊到掌心微滲出汗。
楚河感覺得到她平靜的外表下翻騰的心境。
許多女人說愛他,她們在他面前哭泣、崩潰,甚至以尋短的方式企圖得到他的關注,挽回她們自認為存在的愛情,就是不願相信他從來不曾愛過。
他不知道羅曼光將會如何。
此時,楚河有些矛盾,他並不想傷害她。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溫柔、體貼的男人,一開始根本也沒有顧及她的感受,只是自私地被這個感覺還滿有趣的挑戰吸引。他自信自己不會是輸家,不過,冷眼旁觀手下敗將的垂死掙扎也是一種樂趣,尤其是挫折自信滿滿,跟他一樣自認為是最後贏家的對手。
他曾經給過她機會從他的遊戲人生中逃開,但她卻布下更大的網留住他,事實上,他不必為日後她的心傷負責。
那此時又為何猶豫?
「幾號房?」電梯門開啟,羅曼光彎身探看楚河手中握著的房門鑰匙。
「曼光……」他想蓋住房間號碼。
「我們走吧!」她比他還急,拉著他就往外走。
楚河在邁出腳步的那一刻,將那一點不屬於他性格中該有的猶豫拋到腦後。
凡遊戲,必定有輸贏,她早晚要體認成人世界裡的殘酷,也許,下一次,她就會懂得在尚未看清一個人的真面目前,別急著掏出自己的心。
楚河打開房門,將鑰匙插入門邊的鑰匙座,房內的床頭燈,亮了起來。
在門自動闔上的同時,羅曼光踮起腳,環住他的頸,吻住他。
她熱情、急切,但技巧仍生澀,忙了半天,他的襯衫第三顆扣子,還沒成功解開。
「我來。」他笑著握住她的手,帶她到床邊,拉起被單,而後低頭尋找她柔軟的唇辦,溫熱的舌尖挑開她的齒貝,濕潤她因心急而乾燥的小口。
大手在她因他的吻而暈眩時純熟地褪下她的衣物,而後解開自己的。
「現在可以開動了。」他離開她的唇,促狹地瞇起黑眸,看看這飢餓的女人下一步想怎麼做。
昏黃的燈光映著全身赤裸,毫無遮掩的她,而眼前壞心的男人明知她笨拙卻仍好整以暇地等待她主動。
她該感到羞赧,或許還應該生氣,他明明可以溫柔待她,明明可以輕易征服她的情感,但他連這點心思都不肯花,可她,偏偏又無法對他生氣。
因為楚河就是楚河,一個不會讓人看見真心,壓根兒不打算做好人的男人。
楚河坐在床沿,欣賞羅曼光處變不驚的鎮定,如果她想長長久久的吸引他,是得比一般女人更特別些、堅強些。
羅曼光緩緩地踏出一步,往楚河走去。她伸出細白的手臂,輕輕地梳過他的發,撫過他的耳、他的眉心和好看的鼻粱,如同觸摸一座巧奪天工,令人讚歎的雕像。
最後,她貼近他,將他擁入懷裡,讓他的臉靠在自己溫潤的胸脯上。
就像母親撫慰受傷的孩子。
「你在做什麼?」楚河發出乾啞的聲音。
她閉著眼溫柔地說:「融化你的冷漠,滋潤你乾涸的心靈。」
「滾開!」倏地,他強拉下她的手,嘶吼。
羅曼光嚇得倒退一步,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他站起身來,用幾近憤怒的速度將所有衣物穿上。
「楚河……你怎麼了?」她衝過去挽住他的手。
不料,楚河奮力甩開她的手,毫不憐香惜玉,羅曼光一時受不住衝擊,險些摔倒。
「不要自作聰明,更不要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楚河扔下這句話,留下一臉錯愕的羅曼光,走了。
第六章
十六年前的一個寒冷夜晚——
母親將楚河從睡夢中搖醒,急急地將他抱到廢棄工廠的角落,拉來幾個沾滿油污的塑膠箱,壓低音量對他說:「兒子,記住,天亮之前你要一直躲在箱子後面,不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准出聲。」
「嗯。」早熟的他已經習慣藏匿的生活,沒有多問什麼。
「這個……」母親從口袋裡抓出一張發縐的紙鈔。「這錢你帶著,肚子餓的時候到巷口買麵包吃,爸爸跟媽媽要離開幾天,就幾天,我們會回來接你。」
「好。」
「乖……」母親含淚地望著打從出生就沒過過一天安穩生活的兒子,突然悔不當初,緊緊地將楚河摟在胸前。「是媽錯了,我不該堅持生下你……」
楚河緊抿著唇,小手握成一個拳頭,拳頭裡,是那張母親給他的紙鈔,他有種感覺,他的父母……不會回來接他了。
他知道,對他們來說,他一直是個累贅。
三天裡,他耐著飢餓、乾裂著嘴唇,不敢隨意走出遮掩他的箱子,最後,出現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父母,而是楚貫中的手下。
他猜對了一半,他的父母確實沒有打算回來接他,不過,他們也再不能回來了……
黑暗中,楚河任指縫中的煙熏疼了眼,他已經兩天沒有合眼,一躺到床上,閉上眼睛,便會湧現最後一次見到母親時,她的淚眼、她的後悔。
明明抱著他的是溫熱柔軟的身體,他的心卻冷得和外面的溫度一樣,那是他第一次體認到這個世界是多麼不公平。
同樣是人,有人操控著別人的生死,有人則終其一生逃脫不了宿命,人無法選擇出生的家庭,然而家庭背景卻往往決定了人的一生。
他困惑過、質疑過,儘管嘲諷那些為名利而對他卑躬屈膝的達官貴人,但他又何嘗不是同流合污地玩弄權力、賣弄金錢,只是他膽子更大,腦子更好,而且,運氣還沒走到盡頭。
他不會有好下場的。像他這樣的人,不配有好下場。
拈熄燃至盡頭的煙,他亮起房間的燈,喚來唐龍雲。
「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陳文榮,傍晚自殺了……」
「是嗎?」楚河悶笑了聲,冷血地說:「跟老爺報喜了嗎?」
「老爺知道了,不過管家說,他聽到這個消息後,一直待在房裡,連晚餐都沒出來吃。」
「餓了就會出來了。繼續。」他無意識地旋轉指上的鑽戒,像是一具失去靈魂的軀體。
他的靈魂,賣給撒旦了,交易回一顆不知冷暖、不會傷痛、沒有情感,只剩維持身體運作的心臟。
「天漢黃董親自送了一箱酒來,我收下了,重要的東西都放在保險櫃裡。」
「核算過了?」
「是,數量沒錯。還有……」說到這兒,唐龍雲遲疑了下。
「還有什麼?」楚河繼續閉目養神。
「羅小姐早上打了通電話給我。」唐龍雲指的是羅曼光。
「喔……」他不痛不癢地應了聲,彷彿這個人已經跟他毫無關聯。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剛哭過。」唐龍雲吸了口氣後接著說:「她想知道為什麼你不接她的電話。」
楚河抬起頭,瞄了唐龍雲一眼。「你今天的話太多了。」
「對不起……」
「回家去吧,」楚河將椅子旋向窗外。「晚上我不會再交辦你什麼事。」
「是……」唐龍雲帶著惶恐的心情退出房間。他犯了楚河的忌諱,擅自揣測楚河的想法。
他以為,楚河是在乎羅曼光的,只是不肯表露自己的感情,他想幫羅曼光、幫楚河,沒想到弄巧成拙。
留在房裡的楚河望向窗外霧濛濛的遠山,關掉所有燈,再度燃起煙。
他不要溫暖,不要情感,需要依賴這種東西才能活著的人就像賭徒一樣,這一刻擁有,殊不知下一刻就可能全盤皆輸。
那個女人太自作聰明,以為溫情能夠感動他。
楚河不肯承認,不肯面對在被羅曼光深深擁入懷裡的那一刻,他想起了拋棄他的母親,他脆弱了,所以抗拒、所以暴怒……
他會徹底擊垮她的信仰,瓦解她無聊的天真爛漫,讓她明白她愛上的其實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完美情人。
這場愛情遊戲,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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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綿綿,一連下了幾天雨,屋裡泛著潮濕的氣味。
羅曼光斜倒在床上,將自己埋在一堆布偶、抱枕中,兩眼無神地望著前方。
一個多月了。
楚河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從她生活中消失,連個理由也沒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