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佟蜜
「那香皂是我自己做的,我有全新的可以給妳。」陶雨陽小心地抽回手,離她遠一些。他最近剛從學校社團學到了製作手工香皂的方法,好玩地做了不少。
「你加了什麼特殊配方?怎麼調配出那個味道?」
「沒什麼特殊配方,只有香茅。」他在泥地上寫下植物名。「我家裡有種,我拔了一些加在香皂裡。」
「香茅……」她低語,輕觸那兩個泥字。原來它就是她記憶中的香味……
陶雨陽看著她近乎虔誠的表情,好納悶,不過是塊香皂,香茅也不是多稀奇的植物,她為什麼這麼激動、這麼執著?那香味對她有特殊意義嗎?
遠處傳來呼喊聲,他認出是劇組人員的聲音,正在尋找辛純恩。「有人來找妳了。」
她嗯了聲,道:「我等一下就要回去,什麼時候方便跟你買香皂?」
「我帶了兩塊來,一塊還沒用過,送妳吧。」
她露出笑,開心得像個小孩。「要送我嗎?你真好!」
一朵笑,一句讚美,就教他心跳加速。「但是我拿給妳的時候,妳別再像剛才那樣,緊抓著我不放。」
她笑了。「對不起,我有點急,因為這味道我找好久都找不到。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在泥地上寫下「陶雨陽」。她瞅著這三字,打趣道:「雨陽,這名字到底是希望下雨,還是出太陽……」呼喊聲越來越近,她往聲音來處走去。「該走了,有人在找我。」
是場務大哥來通知辛純恩,辛人友的經紀人回來了。三人一起回到拍攝現場,正好拍片告一段落,有人買了棒冰請客,大夥兒就四散坐在樹蔭下聊天。
沒多久,辛人友帶著一個年輕女演員滿面春風地出現。見了女兒,他沒有特別驚喜。話題幾乎都圍繞著他女兒,他也沒有熱衷炫耀可愛的獨生女,泰然自若地接受大家讚美,偶爾拋幾句俏皮話引眾人大笑,但他很顯然對女演員更有興趣,一手在她腰臀游移,和她咬耳朵,摸來摸去,打情罵俏。
陶雨陽靜靜看著辛純恩,看她落落大方地回應讚美,不扭捏也不驕矜,看她盼望的眸光不時投向父親,只看見父親的後腦勺——他忙著轉頭和另一側的女演員說話。她的眼神漸漸黯淡,染上落寞。
他看她刻意收斂了活潑,扮演規矩溫順的女兒,他相信她是個乖女孩,雖然有點大膽頑皮。她大老遠來找父親,找到的不過是一份漫不經心的忽略。她秀麗的眉眼蒙上憂鬱,但沒有怨懟,依舊耐心地坐著,瞧著父親後腦勺的模樣就似他隨時會回頭和她說話。
那傻傻守候的模樣,讓他心疼。她很渴望父親關愛吧?渴望每雙父母應當給予子女的感情……
忽然她抬頭,眼光掃過眾人,望向幾公尺外的他。他胸膛一緊,很尷尬,表情竭力鎮定自然。她是怎麼發現他在看她?
她沒移開目光,瑩亮眼眸望著他,他的臉發燙,心臟狂跳,有點侷促不安又有點興奮,他忽然懊悔今天沒穿新買的藍色T恤,那件衣服讓他看起來比較斯文。他的頭髮太長,他的皮膚太黑,在她晶瑩剔透的視線裡,他覺得自己笨拙粗魯。他緊張得滿身汗,肯定臉紅了,她有沒有發現?她為什麼一直看他?
她彎眉微挑,表情疑惑,像在等待什麼,他終於明白,她要香皂,但他以為她——怎麼可能?如此秀麗的她,不可能看上平凡的他。
他羞慚,從背包找出香皂,默默遞給她。大家正在聽導演講笑話,沒人留意他們的小互動。
「謝謝你。」辛純恩笑逐顏開,如獲至寶地將香皂緊握在手裡。
因那笑靨,他心一熱,身體滾燙,像被雨滋潤過又被陽光溫暖,留下名為純恩的芬芳。他第一次感覺愛情闖入心扉,震撼於心動的滋味。從這天起,他淪陷在暗戀的酸與甜蜜裡。
一次偶遇,沒想到緣分還有維繫的機會。
辛人友常托經紀人轉達事情或物品給女兒,既然陶雨陽和她讀的學校近,經紀人便常轉托他。陶雨陽很樂意幫忙,為了能常見到她而暗暗歡喜。
辛純恩後來找了十幾款香茅香皂,但不滿意那些合成香味,還是獨鍾他純天然的手工製品。他們定期見面,他帶自製香皂給她,堅持不肯收她錢,她便請他吃飯或看電影。他一度以為他們有近水樓台的可能,後來才知道她早已有男朋友。
她不但有男朋友,同時間還有學生會長、管樂團首席在追她,常有外校生在校外等她。她活潑外向,多才多藝,學過長笛和芭蕾,還是校花,生活多采多姿,交往的都是風雲人物,像他這種學校裡一撈就一大把的普通男生,要不是誤打誤撞蒙到她喜愛的香味,她根本不會留意到他。
這段香皂結的情緣——有緣,但無情。他們漸漸熟悉,她待他友善,但沒有曖昧情愫,他沒有勇氣告白,怕失敗,破壞他們的關係,連朋友都當不成。
到了下學期,在西洋情人節前一天,他打電話約她見面,說有小禮物要送她。她笑道:「好巧,我也有東西要給你。那就今天下課後見嘍!」
她要給他什麼?時間點很敏感,明知她半個月前剛交了新男友,他還是雀躍地期待著,整天上課心不在焉。
放學後,兩人在約好的快餐店見面。一坐下來,陶雨陽取出小紙盒遞過去,辛純恩打開,盒裡全是香茅獨有的香氣,裝著乾草編織的一朵向日葵,只比硬幣稍大。
他解釋。「我拿香茅曬乾編成的,我想妳這麼喜歡它的香味,編個小飾品送妳,妳可以放在鉛筆盒或皮包裡,隨身攜帶。」
「好可愛!謝謝你。」這麼用心的禮物,辛純恩很感動,她拿出包裝精美的盒子。「這是松露巧克力,我昨天去百貨公司買的,很好吃喔!口感很細膩,不會太甜。」她甜甜一笑。「每年情人節,我都會買巧克力送給比較要好的男同學,去年買十九盒,今年多了你,買二十盒。」
「謝謝。」他是她眾多要好的男性朋友之一,她卻是他暗戀的唯一。他還是珍惜地收下禮物,臉上掛著微笑,心有點酸。
「還有……」她神秘地再拿出一個小盒。「這是額外送你的。」
陶雨陽一怔,打開小盒,裡頭是皮雕鑰匙圈,印有水草和游泳的小魚。
「我上工藝課學做皮雕品,跟老師多訂了一份材料,做了一個送你。」她忸怩道:「做得有點醜。」
他撫著鑰匙圈,它做工拙劣,米白色小魚好像飯粒,但這是他獨有的禮物,是她的心意,這意味他在那二十人裡佔有獨特的地位嗎?他心怦怦跳,燃起希望。
「為什麼送我這個?」
「你做香皂送我,我想我也該做個什麼送你,你還幫我發現我找了好久的香味——」
「那沒什麼,妳不必老是放在心上。」
她搖頭。「不,那對我意義重大。」她低頭看著乾草小花。「我……我對母親一點印象都沒有,完全不記得她的長相,但我記得這個香味,可能是她身上的,或者她用有這個香味的香皂幫我洗澡……我大概永遠不會再見到她了,我爸又常常不在,至少有這個香味陪著我。」
他默默聽著,聽出她的傷感和寂寞。我願意陪妳。他想著,卻說不出口。
她重新露出微笑。「而且,我們雖然不常碰面,可是跟你聊天很愉快。」
「妳不覺得我很悶?」連父母都嫌他是個悶葫蘆,要他多開口。
「你不悶,只是話比較少。我跟其它同學在一起時,大家吵吵鬧鬧,每分每秒都很開心,跟你在一起則是很平靜,情緒會沈澱下來,你是很好的聆聽者,會很有耐心地聽人說話。」她眼色誠懇。「我們雖然不常見面,但我很重視你這個朋友。」
陶雨陽臉龐發燙。「我也……很重視妳。」他吶吶低頭,看她柔白手指掐著他做的小花,那手彷彿把他的心捏得軟綿綿,他好快樂,快樂得有點恍惚,像要飄上雲端了。
「我爸從不聽我講話,他老是很忙,我是獨生女,從小就一個人,我想我要是有哥哥,就像你這樣吧。我可不可以認你當乾哥哥?」
他愣住,他們這年紀的學生認干兄妹,原因只有兩個:一是感情還混沌不明,先認了干兄妹,慢慢培養;二是感情已經不可能,認了干兄妹作為補償。他望著她澄澈眼眸,她的動機顯然是後者。
他的心霎時涼了。原來她這麼肯定他的重要性,是為了暗示他們之間不可能。她看穿他的感情而且拒絕了,他沉默,感覺失落又困窘。他不要什麼矯情的稱謂,成為她眾多乾哥哥之一。
一瞬間,他有股衝動,想轉頭就走。
第章(2)
辛純恩頭低低地吃薯條,忐忑著。她早就明白他喜歡她,她很重視他,但對他沒有那種感情,她想趁早把話說清楚,這種事無論怎樣婉轉,總是傷人,她很不願意失去他這個朋友,但更不想讓他抱著不切實際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