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子紋
秦震無言的看著她,奇怪在這小丫頭身上,他竟然找到了全然的平心靜氣,覺得跟她談話是件愉快的事。
他注意到她手中還捏著被他剪碎的碎布。
「我叫妳別看了。」他一把將布給搶了下來,丟在地上,「去睡吧!這針織造法不是一天一夜可成,妳就算練個五年十載都未必能領略其中之一二。不用把我二娘的話給放在心上,一切交給我,我絕不會讓她動妳的。」
「不行!」沈織織連忙蹲下,將碎布小心翼翼的檢起來。
「妳不相信我可以保妳周全?」他對她挑眉的問道。這丫頭最好小心回答這個問題。
「我不是不相信。」她對他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只是,我看得出這織造紋路,我還可以告訴你要怎麼樣才能織出一模一樣的布。」
「妳?!」秦震一臉的懷疑。
「是啊!」一雙靈活大眼睛在燭光中閃著光亮,她的聲音輕柔,似能溫暖人的心,「這塊布的經緯交錯點並不連續,其中每根緯紗與經紗均只有一個交錯點,又含有長浮紗或跳紗的變化,所以交錯點互不相鄰,卻讓布匹呈現出優美的光澤,我想,如果可以照著做,應該也能做出同樣美麗的織布。」
秦震的眼底浮現驚訝的神色。
「妳會織造?」
沈織織搖頭,老實回答,「不會。」
石管事說,等廚房找到新丫頭,而布莊有缺人的時候,他會派她去布莊學。其實從小到大,她對任何一塊到她手中的布料,都能清楚明白其布料的織法,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似乎是一種與天俱來的本事,只不過她二娘根本不把她的本事認真看待。
「這倒難得,沒織過布,卻說得頭頭是道,難道妳前世忘了喝孟婆湯?」
「孟婆湯?那是什麼?」
「人在投胎轉世前,都要喝下孟婆湯,忘記前世的一切再投胎為人。或許妳前世會織造,」他打趣的說:「因為沒喝孟婆湯,所以還記得前世的本事。」
「這世上真有這東西嗎?」她一臉的驚奇,「如果下一世要投胎,我也不要喝孟婆湯。」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要忘記你啊!」她一雙真誠的眼睛毫無心機的看著他,「你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我要永遠都記得你!」
她的話使秦震不由自主的沉默下來,心中滑過莫名的感動。他的父親從不曾關心他,而這位和自己無血緣關係的女孩,卻比自己的親人更在乎他……沈織織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問:「為什麼不說話?」
「沒事。」他伸手輕拍了下她的臉,隱去自己脆弱的情緒,「孟婆湯不過只是個傳說罷了。」
「就算是傳說,我也打定主意不喝孟婆湯!」別看她年紀小,卻固執得很,決定的事,一定做到。
這丫頭一點也不怕他,令他忍不住咧嘴一笑。
「好吧,妳不喝就不喝。不過,妳所言確實可行。」秦震接過她手中的碎布,從小他便與布為伍,縱使與父親的關係總是太過緊繃,但是秦記布莊對他而言,是個使命,也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
沈織織的眼睛一亮,小手激動的拉著他,「真的可行嗎?這樣一來,我是不是就不會被如夫人賣去勾欄院了?」
「我已經說了,」秦震側頭道,語調輕柔的安撫小小的她,「就算妳織不出一模一樣的布,我也不會讓我二娘任意而為。」
他的神情篤定令沈織織笑了出來。秦震的手捏著紅布,專注的看著她未脫稚氣的臉龐。一個不過七歲,從未織造的女娃兒,竟然可以一眼看穿布匹的紋路織法,假以時日,這丫頭絕對大有可為,看來這次秦家撿到了塊寶。
「或許他日秦記布莊得要借重妳的長才。」
「我?」沈織織一臉的困惑,「我總是笨手笨腳,怎麼可能。」
「不,妳一點也不。」他不以為然的看了她一眼,「布莊對我而言,就如同生命一般重要,我相信有妳的幫忙,一定會更好。」
他的話使她的眼睛閃閃發亮。只要大少爺開口,赴湯蹈火她也再所不惜。
「我一定會幫你!」她忠誠的表示。
「很好。夜深了,快點去睡吧!」他輕聲催促,輕推了她一把,「妳放心,一切交給我!」
簡單的一句話,使沈織織的心安定了下來。
回到房裡,她偷偷的躲在門後,看著離去的秦震。
對著這看似近在眼前,但對她而言卻是遠在天邊的男子,她緊緊的拉著他留下來的大氅,幼小的心升起了一股她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渴盼。她好希望可以天天見到他,即便只是遠遠望著他,她都覺得是種幸福。
第三章
匆匆五年,時光流逝。
今天整個秦府喜氣洋洋,一方面是因為出外經商大半個月的老爺子回府了,另一方面則是秦家二小姐秦沐容的文定之日。
清晨下了場雨後,太陽露出臉。一大清早,來自四面八方的賀禮不停的送進秦府,熱鬧非幾。秦家大小姐秦霏早已嫁人,卻嫁了個普通人家,如今秦沐容將要嫁給朝廷尚書令王碩之子,終於如了季燕的意,
這下秦府不單是富貴人家,更和官宦之家結為親家,就算秦震背後還有個鎮國大將軍撐腰,她也不放在眼裡了。
秦老夫人身子骨因年歲增長而大不如前,雖然季燕特地派人到她居住的綠羅閣請她,但是她已經打定主意只在秦沐容大喜之日再現身。
「震兒,」秦老夫人輕聲喚著坐在窗邊太師椅上看書的孫子道,「時候差不多了,你該到前頭去了。」
秦恩峰早該將秦記布莊交由大兒子掌管,但因為秦震一直和季燕不和,原想等兒子長大懂事了,能體諒他娶妾一事,他再將布莊交給兒子打理,無奈事與願違,時至今日,秦記布莊仍由他在主事。
秦震也倔強,明知問題所在,硬是不肯向父親低頭妥協。
聽到叫喚,秦震的反應只是看了她一眼,「姥姥,時候還早,不急。」
這裡是秦府最僻靜的一個地方,秦老夫人不愛熱鬧,所以平時也只有幾個打掃的丫頭前來,秦府上下,除了秦震可以自由來去外,兒、媳要見她,秦老夫人都未必會見,這裡自成一塊獨立天地。
她輕歎了口氣,知道孫子個性倔強,一向吃軟不吃硬,逼他只會適得其反。
時候確實是還早,也就由著他。
秦震的眼角瞄到遠遠走來的嬌小身影,因為早上下過一場雨,路面有些濕滑,所以沈織織走來特別小心。雖然她已經盡可能小心翼翼,但還是不慎滑了一跤,手上拿著的糕點硬是灑了一地。
見到眼前上演的這一幕,他忍不住坐直身軀。
秦老夫人注意到他的動作,「怎麼了?」
「沒什麼。」秦震翻身下了太師椅,推門走了出去。
十二歲的沈織織苦惱的蹲在地上,她的大腿因為摔了一跤而發疼,但是她根本無心理會,小心翼翼的撿起地上的杏蓉糕,這是方才秦震交代,要她上廚房吩咐褚大娘特地做了要給老太夫人的。這下可糟了!
她徒勞無功的想要撫去糕點上的灰塵。
「妳在忙和什麼?」秦震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大……大少爺!」沈織織的臉上有著不安。
「秦震!」他蹲下來,懶懶的更正。這丫頭只要一做錯事,就會用可憐兮兮的口氣喊他大少爺,偏偏他就是無法對她發脾氣,隨手撿起一塊已經沾上塵土的杏蓉糕,看來是毀了。
「對不起——」沈織織一臉內疚,「你瞧我笨手笨腳的。」褚大娘總數落她,她明明長得一副機靈樣,做事的手腳卻總是比別人慢,只要她動作快一點,就一定會出錯,就像現在。
今天是二小姐文定,所以廚房忙成一團,她把杏蓉糕送給老太夫人的房裡後,就要趕回廚房幫忙,誰知卻因為心急,平白浪費了美味的杏蓉糕。
她忍不住輕歎口氣,心想,這樣的她,或許終其一生只能待在廚房裡,幹些沒人要做的粗重活了。
「少爺,請恕罪。」雖然秦震沒說什麼,而且看起來也沒有生氣的樣子,但知錯的她還是開了口。
「恕什麼罪?」他輕敲了下她的腦袋,「我又沒有怪妳的意思。摔到哪了?」
「沒有。」沈織織臉紅心跳的閃著他關懷的手,「我很好!」
這五年來,大丫頭仍然會欺壓她,但她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因為秦府有他在。
在她面前,秦震從不會端架子指使她,每回出門回家,都會帶點零食或小玩意給她。彷彿沒有看到她的閃躲,他逕自拉起她。「褚大娘交代,我要趕快回廚房去!」她不是要違背他的意,而是她真的還有好多活要忙。
他對她輕佻下眉,「在這裡是褚大娘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這怎麼比呢?沈織織有片刻茫然。照理來說,秦震是主子,她該聽他的;偏偏他對她說話總是溫和柔軟,而褚大娘對她卻總是嚴肅、不假辭色,所以該聽誰的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