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言茵
情況有些不太對,齊郝任的心底響起警鐘——想他既非初涉江湖,容易被人欺騙的年輕小伙子,也曾見識過比眼前情況更糟糕的人家,卻不知為何,那雙傷心的水眸讓他就是無法狠下心,像個沒事人般的翩然離開。
趕在自己做出失去理智的決定前,齊郝任以不帶感情的冷音提醒對方。「你們既然要讓他拖著那樣病痾的身體出門,就該想到這樣的結果才是!」
「爺爺是偷偷溜出門的,他留書出走,說是要趕在他嚥氣前,幫我們相回一個足以信賴、托付的好人。」紅豆以帶著泣音的微弱語調,幽幽訴說著。
好人?!一個足以信賴、托付的好人?!
齊郝任眼底又是訝然、又是愧然,又是深深的不以為然——名喚「郝任」可不代表他就是個「好人」!
將一個江湖中及官場上被視為頭疼人物,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盜狂」視為托孤人選?那老人果真是病得不輕,也難怪會迫不及待的駕鶴西歸了。
哼!阮老頭是解脫了,瀟瀟灑灑的駕鶴西歸:那他呢?也能同樣瀟灑的離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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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之後,對於自己目前的處境,齊郝任自覺最貼切的形容詞應該是——如影隨形!
沒錯,如影隨形!無論他在做什麼,總能從眼角餘光瞧見一個緊盯著他不放的倩影——
在他看書時,那人影會輕手輕腳的端個竹簍,坐在離他不遠處,低頭揀豆莢;在他運氣練功時,那人影會拎桶清水靠近,嘴裡哼著小調,動手洗衣裳。
在他到塘畔冥思時,那人會拿張白紙坐到對岸,說是想畫荷花:就連他夜裡上床睡覺時,那人影竟然就在廊下打地鋪,直接睡在他門外。
齊郝任原是想佯作視若無睹,讓那人影自討沒趣、打退堂鼓,卻沒想到她還真是固執,甚至像是跟上了癮似的,見他沒開口罵人,索性一點一滴拉近距離,幾乎都要成為他的影子了!
這一日,向來慣於一個人自由自在的齊郝任終於受不了的爆發了,「阮紅豆!你到底是鬧夠了沒有?」
「人家哪有在胡鬧?」被點名的纖小人兒就算是打直了腰桿,卻連他的肩膀都還不到。
可即便如此,在她那張心形小臉上的倔拗卻是任誰都無法忽視不管的。
齊郝任瞇緊俊眸,臉上寫滿了不耐煩。「如果不是在胡鬧,你一個姑娘家對著一個男人跟前跟後的,難道不覺得羞嗎?」
沒錯,是該覺得羞,因為那阮紅豆已是個芳齡十六的大姑娘家了。
在答應留下來的翌晨,齊郝任才知道自己對於被托孤的對象看走了眼——那兩個抱著他大腿不放的蠻小子是男孩兒沒錯,但那擋在他面前,以一雙無助大眼害他走不掉的卻是個女娃娃,一個早已及笄的十六歲女娃娃。
而他看走眼的還有一項——在這小丫頭將黑漆漆的小臉洗乾淨,套上女孩的衣裳後,雖然仍舊只是荊釵布裙,卻已無法掩蓋住她五官清麗的小家碧玉風采了。
原來她不但是個女娃娃,還是個很漂亮的女娃娃!
而這也正是那老人——阮家爺爺在臨出門前留書要她改易成男裝,甚至弄髒臉蛋,直到他為他們姊弟三人找回能夠照顧他們的人的原因了。
如果早知道三個娃兒中有一個是女孩,他可能會重新考慮去留,倒不是他對女人存有偏見,而是他浪蕩江湖慣了,對於這種擅於製造麻煩的生物向來避之唯恐不及。
瞧!他對於女人的看法果然沒有錯,不過才待了幾天罷了,他就已經快讓這個丫頭的所作所為給逼瘋了。
聽齊郝任問得不客氣,紅豆也毫不客氣的回敬過去。「羞?你也想太多了吧?我跟著你又不是因為看上你,我只是怕你開溜!」
「哼!我與你們姊弟三人非親非故,就算走人也沒什麼不對。」
「可你……」小人兒聽得急了,「你不是說好要留下來幫我們嗎?」
「哼!那是被你們逼得非點頭不可,但如今看來,你似乎並不打算信任我,既然我們彼此心存不信任,又何必非要強綁在一起?」
「我又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嗯∼∼難免有些小擔心。」畢竟他們才相識幾天,哪能全然的推心置腹?
齊郝任抿抿嘴,神色寫滿了不屑,「如果我真的決定毀約,你以為就憑你的本事,能攔得住我嗎?」
「好啦、好啦!」紅豆舉高雙手投降,「你不愛被人跟,我就不跟;你要我相信你,我就相信你!」
可雖說是舉手投降,她還是忍不住扮了個鬼臉,「那你跟人家說清楚嘛!對於我們富貴客棧以及我們三個,你打算怎麼做?」
齊郝任不耐的揮揮手,「我向來獨來獨往慣了,從來沒有向人交代想法的習慣。」
紅豆奉上甜甜的笑靨,「你這習慣不好,要改;你不說清楚,咱們怎麼幫忙呢?」
對於紅豆甜蜜的笑容,齊郝任回以嗤之以鼻,「我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幫忙,更不習慣和人商量。」尤其是和一個什麼都不懂,就只會胡纏著讓人心煩的丫頭。
「你不需要我需要!我就是要你跟我講清楚!」偷偷跟了這麼多天,紅豆早已看出眼前這男人吃軟不吃硬的臭脾氣,決定加強火力,化身為小小的賴皮鬼,小手伸去搖晃他的手臂,撒嬌軟語。「好人好人大好人,郝任哥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你行行好,快跟人家說嘛!」
齊郝任凍著俊顏沒吭氣,不許自己對這丫頭有多餘的反應。
紅豆卻不死心,跳前跳後的在他身旁猛送笑臉,搞得他眼花撩亂不說,血液竟也因為嗅著她那獨特的馨香,而莫名其妙的債張起來。
夠了!他受不了了!虎掌伸去鉗住她的纖肩,他火冒三丈的制住她的動作。「吵死人了!等我說完就給我滾出我的視線範圍,別逼得我毀諾走人!」
眼見目標達成,紅豆趕緊伸手捂嘴,乖乖的點著頭,晶瑩的大眼裡閃耀著熠熠光采。
「首先,九歲的黃豆得上學堂。」
紅豆放下捂嘴的手,滿臉的不贊同,「幹嘛上學堂?我教他就行了。」
齊郝任鬆開虎掌,不但哼氣,還斜睞著紅豆,「你教他?你能教他什麼?」
「多得很,我能教他識字、教他算術,教他『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天地分上下,日月目今古』。」
齊郝任發出蔑笑,「我不同意!黃豆正值啟蒙期,需要專業夫子的循循善誘,需要同齡玩伴的陪伴學習,而不是一個得忙著顧店、得擔心生意,偶爾才能撥空教他的大姊。」
紅豆水眸中添進了落寞,「這個道理我也懂,但……咱們沒……沒……」沒錢呀!
在紅豆十歲那年,雙親遭逢意外猝死,從那時起,這個家就改由爺爺在扛了。
客棧的地點差,通常只有錯過宿頭,誤打誤撞的客人才會跑進來打尖吃飯,店中鮮有固定常客。
聽說太祖爺爺當年會選在此處開客棧,只是為了躲避仇家,反正他身邊還有閒錢,所以不必在乎生意的好壞。
但錢再多也有花完的時候,到了紅豆出世時,阮家早已山窮水盡,紅豆的爹、娘只好外出經商,沒想到兩人走得太早,丟下三個幼女、稚子給老父;但幸好土地和房子是自己的,後院可以養雞、種菜,勉強能夠維撐住一家老小的衣食所需。
卻從前年底,爺爺病倒後,為了請大夫、籌藥錢,不但早已將家中的積蓄用罄,還因此欠下了那放高利貸的流氓雷老虎一筆債——黃豆就是打那時起,因為繳不出束修,再也沒上五里路外的鎮上學堂了。
黃豆是個懂事的孩子,即使再想去唸書,卻也知道姊姊供應不起,便從來不說:但不說並不代表沒事,小黃豆常會一個人躲在樹下一晌午,捏群泥人當友伴,呼朋引伴、假裝熱鬧,看得紅豆好心酸。
齊郝任沒有錯過紅豆水眸中的任何細微變化,怪的是,在讓她纏煩了的幾日後,他原該對她的憂愁感到幸災樂禍才對,但他卻偏偏不愛見到那雙如小鹿般的水眸中失去神采。
清清嗓子後,齊郝任開口,刻意讓他的語氣聽來再尋常不過。「他的學費我會出。」
「真的?!」紅豆聞言先是快樂的跳高了,而後又覺得不妥。「可那是、那是……那是你的錢耶!」
廢話!不是他的錢,難道是她的?他答應留下來,不就是代表準備當凱子了
嗎?齊郝任沒好氣的想著,冷冷的開口。「既然知道錢是我的,就別管我要怎麼用!」
「要不然這樣好了,」水眸轉了轉,紅豆咬唇做出決定,「就當是我們先跟你借的吧!等客棧賺了錢後,我一定歸還,但……呃∼∼咱們先說好喔!不許打青虎琉璃珠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