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千尋
這些年,看著媒體對他的報導,聽著那個被人談過千百次的尋人啟事,她有寂寞卻不痛苦,難不成,下意識裡,她寧願思念,不肯遺忘?
心迷茫了,她愣愣地看著那貴婦張張闔闔的嘴唇。
她吐出的每個字句全和蔣焎有關係,蔣焎明明不在她的世界裡,可她卻老是覺得一回頭,就能看見他的身影?
她的感覺神准。蔣焎是在她回眸處,他正站在櫥窗,定定地看著她的背影,想像她的笑、她的怒、她的快樂、她的沮喪……
他想像這些年來,一個單親媽媽如何咬緊牙根,帶著孩子在沒有親人支持的城市,奮戰不懈。
心痛著、抽著,扯住的每根神經,都酸澀。
他但願能為她多分擔一點,但願可以走到她的身旁,圈住她纖細的腰身,但願能親口告訴她,別再那麼緊繃,他可以為她撐起一片天。
第十章
漢漢是天才,才五歲就想搞清楚雞兔同籠。於是蔣焎坐在桌邊,一面畫圖、一面解釋腳和頭的因果關係。而楚楚坐在他膝間,拿著剪刀,東一刀、西一刀,剪著手裡的色紙。
他和楚楚、漢漢建立起親子感,彌補了沒有父親的光陰,他雖然沒有和詹沂婕正面接觸,卻不能說毫無收穫。
比方,他知道她沒有把他的照片毀去,她從不欺騙孩子有關他的事情,那麼他就大方地說他們的老故事給孩子聽。
比方,他知道她戀上咖啡,因此每每在離開之前,他會為她煮一壺香濃的曼特寧。
比方,他知道她又開始吃糖,他四處搜集口味獨特的糖果,為她在客廳桌上,留下一盤甜蜜芬芳。
有豐富的情報網,讓他知道她生活上許多細節,讓他能投其所好,使她過得舒服。
「爸爸,留下來一起吃飯,好不好?」楚楚抬起漂亮的眼睛問。
「不好。」
「為什麼不好?」
「我不能把媽媽嚇跑。」他對沂婕,小心到不行。他天不怕、地不怕,卻很怕再次損失他的愛情。
他自以為聰明,自比是情場高手,他惡意嘲笑大哥到三十歲還是在室男,甚至誇口自己的初戀發生在國小四年級,國二就體驗過熱戀的激情……誰料得到,不懂得愛情的人竟是自己。
失去沂婕,他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那段日子,他瘋狂的到處找人,他沒辦法吃睡,沒辦法思考,閉上眼睛,滿腦子想的全是她的一顰一笑。
心空,感覺乾涸,他像瀕臨死亡的魚,躺在岸邊、鼓著鰓,卻喘不過氣,失去焦距的瞳孔,看不見未來與生命。
是哥哥們輪番上陣勸說,是父母的憂慮、三哥蔣譽的罪惡感,慢慢地,把他從絕望中拉出來。他麻醉自己、要自己相信,拿到奧斯卡獎那天,沂婕會穿著華麗的小禮服出現。她承諾過的,要陪他走星光大道,要一起對著閃個不停的鎂光燈微笑的。
於是他拚命工作,拚命更上一層樓,他總想著,要做點什麼來挽回她的心。
「媽媽沒有那麼膽小。」
「我知道,她很勇敢。」就是太勇敢,勇敢到離開他也能活得很好。
偶爾,他希望她是柔弱無助的女人,最好像大嫂賀惜今那樣,每次離家出走,目的只有一個——娘家。大嫂讓大哥省下很多徵信社費用。
「爸爸,昨天你在報紙上。」漢漢說。
還不是那回事,某某女星和他互有好感,某某女星是他不肯公開的情人……不懂,見了人就該微笑,這是老媽從小就對他們兄弟認真訓練的基本禮貌,怎麼別人的微笑沒事,他的微笑卻老被解讀成「有意思」、「眉目傳情」?
他痛恨自己的桃花。「媽媽看見了嗎?」
「有。」漢漢放下筆。
詠慧阿姨說,好男人只能一次喜歡一個女人。可是除了媽媽,爸爸又喜歡那麼多女生,所以是爸爸不夠好,媽媽才決定不要他?
「媽媽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
「沒有生氣、沒有扔報紙?」他追問。
「沒有,但是媽媽有歎氣。」楚楚說。
只有歎氣,是不是代表,她根本不介意他和誰在一起?
「我生氣。」漢漢接話。
他把報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而楚楚大字認得沒幾個,看不懂報紙在寫些什麼,他只好跟她解釋。楚楚就用彩色筆在那個女生臉上畫青春痘和鬍鬚,還把她剪下來、貼在軟木塞上,讓詠慧阿姨射飛鏢。
「對不起。」
「媽媽說,只要你是蔣焎,這種事就會層出不窮,叫我不必在意。」
所以她也不在意?這不是好事,她越雲淡風輕,他的勝算越少。
心腸壞,他希望她生氣、希望她歇斯底里,最好把報紙扯得稀巴爛,再多罵他幾句混蛋……
可是,她什麼都不做,只淡淡告訴兒子,不必在意。
桃花眉皺掉了,桃花嘴扁了,好好的桃花被捏得亂七八糟。「什麼叫做『只要你是蔣焎,這種事就會層出不窮』?」他下意識的問出口。
「我只有五歲,不是二十五歲,你可以再問我更深奧一點的問題。」
漢漢的冷笑很欠扁,雖然他遺傳到自己滿身滿臉的桃花。
不可愛,要嘛就幼稚一點,和楚楚一樣,活在天真無邪的五歲,要嘛就成熟一點,可以和他這個三十幾歲的老男人,好好地討論他媽的愛情觀。偏偏他的心智年齡,卡在不上不下的青春期……
這就是當老爸的悲哀,兒子再不可愛,他還是讓人日裡想、夜裡想,連半夜都忍不住打電話給哥哥們,一次次炫耀自己的兒子有多麼天才。
「最近媽媽和那個敦穆叔叔,有沒有常在一起?」
「沒有吧,不過他說明天要到我們家。」楚楚說。
明天?想都別想!
「你怎麼知道沒有,說不定我們上學的時候,他們偷偷跑出去約會。」漢漢一面挑撥,一面觀察老爸。
詠慧阿姨有交代,她說,老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對媽媽過度小心,要是他的計劃再不快一點,說不定會被別人捷足先登。
漢漢的冷槍讓蔣災冒出一身汗。兒子考慮周詳,他怎麼沒想到,白天孩子在幼稚園,晚上有個貼心的「阿折叔叔」照顧,沂婕想要約會的話……豈不是太方便?
「對哦,上次媽媽帶玫瑰花回來,她說,十一朵玫瑰代表『一心一意』,敦穆叔叔最愛送玫瑰花了啦。」楚楚想起來。
漢漢指指電視旁邊的小花瓶。「花瓶裡面那十二朵呢?媽媽不是說十二朵叫做『心心相印』。」
我咧西瓜芭樂,他們已經從「喜相逢」發展成「一心一意」、「心心相印」?
想也不想,蔣焎孩子氣地走到桌邊,一把將玫瑰花抓出來,把「十二」扯成了「幾百」,丟進垃圾桶。「楚楚,媽媽回家問起玫瑰花的話,你就說……」
「說我拿來做美勞,可是失敗了。」她機靈的接話。
「說得好,明天我帶你去看畢沙羅畫展。」
漢漢歎氣,那表情和沂婕一模一樣。他的五官、沂婕的表情,畫面突兀,可是在漢漢身上結合,卻是完美得無從批評。
「你有話要說?」蔣焎問兒子。
「除了破壞,你沒有更建設性的事可以做嗎?」
「裝針孔攝影機,記錄你媽媽的生活?」他想想,一擊掌,想到了。
「哼。」漢漢嘲笑他。
「那我找周敦穆談談,讓他知道,你媽媽是我的。」「談談」兩個字,他說得咬牙切齒。
「媽媽也認為她是你的?」漢漢很懂得打擊人,一句話,攻得父親抬不起頭。
是啊,她不屬於他,很多年前不是,很多年後也不是,她沒說過愛他,她只說過,那夜很感激他的「大力」幫忙,沒讓她因身為全球最高齡的處女而榮登金氏世界紀錄。
他更爛,他說那夜是因為心情太糟糕,還說了諸如「我很珍惜現在,不希望改變」之類的狗屁話。
這麼混帳的自己,豈是他片面宣佈她是他的,她就願意是他的?
漢漢知道自己說得太棒,悠悠哉哉的站起來,把書慢慢收進包包裡,再接一句惡毒言語,毫不留情地把老爸踢進地獄。「如果敦穆叔叔也和媽媽生個弟弟妹妹,他是不是也可以說媽媽是他的?」
惡意一笑,他走進房間。洗澡嘍,洗個香噴噴的澡,等媽媽回來,在她軟軟身上賴幾下……他才五歲嘛。楚楚抱著滿面愁容的老爸臉說:「爸,不要擔心,楚楚一定用力幫你。」
「謝謝。」
「如果媽媽真的生弟弟妹妹,我就把他抱到水溝丟掉。」
額頭三條黑線,這是楚楚挺他的方法?果然很「五歲」。
蔣焎半晌說不出話,但他還不知道,經過三十秒之後,他會更加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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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詹沂婕提早回家,一方面是工作結束了,一方面是她對楚楚、漢漢口裡的「阿折叔叔」太感興趣,她非要親自會會這個好男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