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千尋
「除了潑冷水,我還能做不少事情。」詹沂婕把頭埋回資料裡。這是美國分公司的資料,分公司成立兩年,業績始終不見起色,更正確的說法是,負責電玩軟體行銷的分公司在這段時間裡,都處於賠本狀態。
公司派員來瞭解過狀況,但報告書上,根本找不出原因,每次說到最後,都怪美國經濟不景氣。
如果真是因為經濟不景氣,為什麼美西的幾間分公司不受影響?
詹沂婕揉揉雙鬢,頭隱隱抽痛。看來,這次的地下總經理不好當。
「別緊張,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會找到解決方案的。」
「我要是有你的樂觀就好了。」她搖頭:心下懷疑,他怎能隨時隨地都這麼開心?世上,真的沒有事可以為難到他嗎?
「不樂觀能怎樣,生活會很辛苦的。」蔣焎從口袋掏出一顆糖果給她。
他愛吃甜食,喜歡嘴巴裡塞得滿滿的甜,所以他的咖啡要加上很多糖、很多奶油,多到不行的甜味分子,才能滿足他。
「樂觀,生活就不辛苦嗎?」她反問。要做的事情一樣多、要忙的工作半項不會減少,單單換個態度,就會讓自己好過?
不,她不相信這種神話。就像她不相信,生氣的時候含兩顆糖果,就能讓自己好過,因為吃完糖以後,讓人生氣的事實沒有改變,而堆積的卡路里,會讓人氣上加氣。
拿起糖果,在指間翻轉,卻沒勇氣把糖果紙拆開,要是糖真能解決煩惱,她馬上去投資糖果店,賺取暴利。
「你真是個悲觀主義者。」
「我得把事情想到最壞,才會拚了命把事情做到最好,避免谷底效應發生。」
如果他用甜來替苦苦的人生添味,她就是用酸來刺激自己的味蕾,詹沂婕始終相信,酸嘗多了,適應力變好,往後碰到再難忍受的狀況都不能教她瞇眼。
「這樣拚命,不累嗎?」蔣焎看她的眼神裡,掛上一絲心疼。
「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累下累,是自己的事,毋需大聲嚷嚷,外人只看得見累之後你所展現的成果。
「沒有梅花撲鼻香有什麼關係?夏天的茉莉花很香,晚上才開的夜來香很棒,春雨過後的梔子花香,甜得讓人想一口吞下去,可以選擇的東西那麼多,為什麼非要選擇讓自己『寒徹骨』的道路?」
「成功,是每個人唯一的選擇。」這種大道理,早已進入她的潛意識,更移不去。
「安貧樂道是一種選擇,平凡幸福是一種選擇,快樂又是另一種選擇,我不否認多數人把成功擺進選項裡面,但並非每個人都會把成功排在第一順位。」
蔣焎拿走糖果,替她打開包裝紙,不問她的意願,硬把糖果塞進她嘴裡,甜一下子染上她的知覺。
他的手暖暖的,貼在她臉頰邊,詹沂婕有一點害羞、一些靦眺,帶著尷尬低下眉。但她沒有推開他的手,現在的她有點累,壓力讓她不想拒絕這個男人的溫柔。
勉強她的感覺……很不賴。
蔣焎唇角弧度加大,隱約的快樂在胸口擴張……他喜歡她,喜歡到一天沒惹她兩下、沒對她說上一大篇話,就全身不對勁。他對女人從來沒有過這種特殊感覺,因此他份外珍惜。
所以,他愛她嘍?
不,他百分之百相信愛情是生活中美好的東西,但是往往人們對它提出過份要求,而破壞殆盡。
他的每段戀情都是這樣的,從一開始的美好,到後來的過度要求,他開始感覺厭煩不耐,然後逃開。
詹沂婕不會是他的愛情,他永遠不要她變得面目可憎,他完全無法想像她要白癡,天天追著他問:「我們會不會天長地久、海枯石爛,生生世世縫繼?」
他要當她是死黨、最佳夥伴,是可以分享心事的好朋友。
「我痛恨只有一種選擇。」他的發表慾在她面前得到解放。
有些女人對他的甜言蜜語感到開心,大部份女人喜歡和他在床上廝混,更多的女人喜歡和他精品店裡面消耗時間,只有為數稀少的女人喜歡聽他大放厥詞,通常他說不到三句話,她們就難掩打呵欠的動作,但詹沂婕不同。
「我以為你的選擇比普通人多更多。」富家公子有資源、有人脈,別人卯足了勁,仍舊困難重重的事,他們只要輕輕勾動手指頭,就能輕易辦到。
「你知道從小到大,我最喜歡做的是什麼?」
「什麼?」不會是交女朋友、大玩成人遊戲吧?她揚揚眉,想像著一個早熟的小鬼。
「我喜歡上音樂課,鋼琴、小提琴、豎琴、長笛、唱歌,只要和音樂有關的東西,我通通喜歡。可是小學三年級之後,我被迫停掉這些課程。」
「為什麼?」
「老爸認為男孩子玩音樂沒出息。我的課後輔導從音樂變成股票、經濟分析,我被送進貴族學校,和以前的好朋友說再見,新同學都是有身份、有背景而且眼睛長在頭頂上面的人。」
這次,他像魔術師,從口袋裡面摸出一把糖果給她,詹沂婕用雙手捧住,花花綠綠的糖果紙讓她的心情跟著好起來。
放下飛機餐桌,她把糖果排在桌上,一顆顆,排成圈圈。
她挑出一顆,剝掉包裝紙、含進嘴裡,然後又挑一顆,剝掉包裝紙,送到他掌心。
蔣焎二話不說,把糖果塞進嘴巴。啊,他最愛甜食。
「總裁希望你提早建立自己的人脈,才會送你進貴族學校。」
「要求不滿十歲的男孩子建立人脈,會不會太過份了點?詹沂婕,以後你嫁入豪門,千萬別做這種事,十歲的男孩子比較適合在操場打籃球、扮猴子,和同學玩遊戲卡,不適合和同儕競賽,比比誰家的車子大、誰家的老爸媒體上得比誰家老爸多。」
她笑開了問:「你哥哥們像你一樣,有很多埋怨嗎?」
「壞就壞在這裡,他們都適應良好、如魚得水,功課永遠佔住第一名,只有我適應不良,三歲之後就不曾尿床的我,在三年級之後開始尿床。」
「有這麼嚴重?」她皺眉,開心被愁悶驅逐,淡淡的憂愁浮上眼簾。原來金湯匙燙口,不是每個人都銜得了。
「有。我變得不愛說話,常常待在角落發呆,聽說,有時候我還會用頭去撞牆呢。我爸不瞭解,稻子要種在水中央,但是火龍果照這樣泡的話,會連同根葉一起爛掉,不同的植物必須種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方式培育,不同的孩子當然不能擺在同一個環境裡。」
「後來呢?你怎麼好起來?」
「我媽不得不帶我去看心理醫生。」
「醫生怎麼說?」
一個念國小就要看心理醫生的孩子,她實在不該對他苛責太多。下意識地,詹沂婕拍拍他的手,把自己的蘋果汁讓給他喝。
蔣焎接過果汁,仰頭一口喝掉。他愛死甜食,當年發明用甘蔗提煉糖的人,一定是佛陀轉世。「醫生做了些遊戲治療、角色扮演治療,然後在醫生的建議下,媽媽不顧爸爸的反對,堅持讓我回老師那裡學音樂。」
如果詹沂婕是他二號貴人,那位可敬的心理醫生,就是他的一號貴人。「後來呢,情況改善了?」
「學校裡的壓力、課後輔導的壓力,我通通在音樂裡面解決掉了。我很感激那位醫生,我告訴媽媽,說我長大要考醫學院,當一個優秀的醫生。」
「從此以後認真唸書,朝夢想前進?」
「並沒有。」
「為什麼沒有?」
「我老爸說,當醫生沒前途。他說,我將來只能念管理學院,那是我唯一的選擇。這句話深深影響了我,從此……」
「你痛恨人生只有一個選擇。」她接下他的話,兩人相視而笑。
「答對。」蔣災用力拍手,她終於跟上他的邏輯。
「我跟你不一樣。」詹沂婕歎氣,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和別人談起自己。
「哪裡不一樣?」
「我是家裡唯一的女孩子。」
「很好啊,眾星拱月,白雪公王。」
「你想太多。我媽媽的觀念保守,認為女生和男生不一樣,她對我最大的期待就是乖乖唸書,將來當個國小或國中的老師,結婚後,可以一邊照顧家庭,一邊照顧孩子。我爸媽對哥哥弟弟的要求很高,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乖巧聽話」。」
「你夠乖了。」
「我一向在合格標準內。」
誰像他,老在父母的標準中衝撞,弄到親子關係傷痕纍纍。
「然後呢?」他追問。
「考大學的時候,我有一點點小叛逆,我故意不填教育學院,去填了商學院,這行為把爸媽氣壞了,畢業後,他們供哥哥弟弟出國唸書,卻要我回南部相親、找工作。」和蔣焎談心的經驗很愉快,她不能不承認,桃花先生擅長傾聽、擅長用表情告訴對方,他和樂意和你交心。
「然後,你又出現一點點小叛逆了?」
他學她的口氣說話、挑眉看她,會殺人的桃花眼謀殺了她三千兩百萬個細胞,害得她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生理機能因他而改變,害她的眼睛不敢對著他,連忙別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