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溫芯
除了與生俱來的生理慾望以外,他從不認為女人這種生物有任何值得欣賞或探究之處,而她,竟能令他破例。
算她厲害。
「你叫什麼名字?」之前他只知道她的姓,連名字都不想多問。
「我……姓白。」她囁嚅。
「我知道你姓白。」他略微不耐。「我是問你的名字。」
「……恩彤。」
「恩彤?」
「恩惠的恩,彤是紅色的意思。」
「白恩彤。」他咀嚼。「挺好聽的。」
「是嗎?」她聽起來很高興。
只因為他稱讚她名字好聽嗎?
鍾雅倫訝異地揚眉,他發現自己對這女人愈來愈有興趣了,她有時候侃侃而談,頗有見解,有時候又像個容易害羞的小姑娘,總是動不動就道歉。
「你可以直接叫我……恩彤。」
是他的錯覺嗎?為什麼他覺得她似乎有些喘不過氣?
「聽著,恩彤——」
「啊!」她驚呼一聲。
「又怎麼了?」
「沒有,我只是……我沒想到你真的會叫我……」嗓音逐漸細微,到後來,簡直像病弱的貓咪喵喵叫。
她這算是什麼反應?簡直像個害相思病的小姑娘!
鍾雅倫譏誚地扯唇,但不知怎地,胸口那把焦躁的火苗卻滅了,心臟莫名地鼓動著。
該死!他在動搖什麼?
鍾雅倫強壓下胸口的躁動,板起臉。「你給我聽清楚,白恩彤,你只是我的看護,不是我的管家婆,該管的就管,不該說的就一句也別多說,懂嗎?」
「是,我懂。」她順從地應。
就這樣?她不反駁嗎?
他啞然無語,頓時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失望——不,他當然不是失望,只是意外而已,他原以為她會堅持繼續灌輸給他那些大道理。
「吃完飯後,你想做什麼?」
正當他思緒陰晴不定時,她忽然輕輕揚聲。
他愣住。
「今天天氣真的很不錯,我們出去散散步好嗎?」她柔聲提議。「多呼吸新鮮空氣,對你身體健康有益,心情也會開朗一些。」
「你在暗示我心情不好嗎?」他氣惱地咬牙。「我剛不是說了嗎?不該你管的事,就別多說一句!」她不是說她聽懂了嗎?
「我知道。」她小小聲地說。「可是今天天氣真的很好……」
他驀地進出一聲哧笑。
她呆了。「你剛剛……是不是在笑?」
「我沒有!」他粗聲咆哮,以一張如惡鬼般的表情掩飾自己的狼狽——他是真的笑了,在不經意間,在他措手不及的時候。
因為這個可惡的女人,竟然不著痕跡地觸動了他的心弦。
而他死也不會承認。
第五章
他拒絕了她的提議。
不管她如何遊說他外面天氣多晴朗,天空多蔚藍,遠處的山多翠綠,他都不為所動,堅持將自己關在屋內。
她知道,其實他不是真的那麼排斥出門走一走,畢竟誰在屋內關久了,都會覺得悶,他之所以不肯點頭,大概是因為害怕。
他怕失明的自己,在外頭鬧出什麼糗事,教人看笑話,也怕自己什麼都看不見,萬一有意外,也會猝不及防。
愈是習慣掌控一切的男人,當一切失控後,他愈會感到驚慌,但也絕對會死命說服自己一點也不慌。
她想,她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於是她不再強逼他走出戶外,每天在屋裡陪伴他,雖然他弟弟已經正式接任公司總裁,公司日常的營運不需要他再操心,但他仍是介意著商界的脈動,經常要求她念報紙或商業雜誌給他聽。
她答應了,但偶爾會不順他的意,忽然念起一篇散文或生活小品,將他氣得臉色鐵青。
她會開廣播給他聽,卻刻意轉到音樂娛樂頻道,不讓他聽嚴肅的新聞。
她希望他享受生活,不希望他總是時時緊繃神經,處在備戰狀態,即使因此惹來他一陣嚴苛的責罵。
「你就是要跟我作對,是吧?」某次,她真的惹毛他了,伸出雙手掐住她脖子,彷彿意欲對她施暴。
她毫不畏懼,也不知為何,就算他神情如厲鬼,她仍相信他絕對不會出手傷害一個女人。
兩人對峙了約莫半分鐘,他才不情願地放開她,乖戾地命令她馬上滾開。
她當然沒聽他的,兩小時後,煮了一頓色香味俱全的晚餐,勾惹得他食指大動,氣悶地連添兩碗飯。
她發現自己慢慢領略到與這男人相處的訣竅了,不能太強勢,也不能唯唯諾諾,這當中的分際很微妙,對她而言卻不難拿捏。
何況她還有個秘密武器對付他不會說謊的胃。
為了「獎賞」他,她每天都會做不同的甜點給他吃,這天下午,她剛烤好一個波士頓派,空氣中飄著濃濃的甜香,而他嗅著了,顯得有些坐立不安。
恩彤抿著唇偷笑,將派盤端到露台茶几上,又沏了一壺紅茶,讓他坐在休閒躺椅上,悠閒地度過下午茶時間。
在他吃派的時候,她一面形容眼前的景色給他聽。
「……對面的河堤公園,有一群年輕人在野餐,好像玩得很開心的樣子,其中有幾個在丟飛盤。」
「是嗎?」他很不熱衷地聽著,無聊的表情擺明就是「人家玩得開不開心干我鳥事」。
這男人,除了他最愛的公司以外,還關心過什麼事嗎?「你喜歡玩飛盤嗎?」
「沒玩過。」
「那你喜歡玩什麼?」
「又不是小孩子了,還玩什麼?」
「我是說,你平常都做什麼休閒活動呢?」
他深思地皺眉,彷彿不確定所謂休閒活動的定義。
「你打高爾夫球嗎?還是網球?」她提示地問。「羽毛球?撞球?游泳?」
「我打高爾夫,每個禮拜也固定會去俱樂部游泳,跟一些商界朋友見面。」他終於找到答案了。
商界的朋友啊……
恩彤無聲地歎息。「你該不會都是為了談生意才去做這些運動吧?」
「一舉兩得,不好嗎?」他聽出她話中的無奈,輕聲冷哼。
「當然好。」她聰慧地不予反駁,只是嫣然一笑。
「你在笑嗎?」他驀地粗聲問。
她一愣。為何他老要問她是不是在笑呢?「我不可以笑嗎?」
他朝她擺了個惱怒的表情。
她懂了,他不是不許她笑,而是不許那是個「嘲笑」。
這男人的自尊,真的太強了。她不禁又彎了彎唇。
「你在笑吧?」他敏感地察覺。
「是,我在笑。」這次,她選擇誠實回答。「因為我覺得很開心,人在開心的時候會想笑,不是很正常嗎?」
「有什麼好開心的?」他不悅。
「跟你在一起……很開心。」
「什麼?」鍾雅倫愕然。
而恩彤的臉也瞬間爆熱,她悄悄用手揚風,慶幸他看不見自己的羞澀。
她對待他,好像愈來愈大膽了,大膽到連自己也嚇一跳……
「你有感覺到嗎?」她連忙轉開話題。
「感覺到什麼?」
「風。」她低語:「它吹動了我們面前的花草,葉子輕輕飄動著,花瓣好像也跟著舒開了——」
「等等,你在說什麼?」他打斷她。「我可不記得我的陽台上有種什麼花草。」這些植物只是徒然礙眼,又得浪費時間去照顧。
「是我種的。」她柔聲解釋。「這露台這麼大,不種點什麼太可惜了,每天看看綠色,眼睛也會清亮些——」
「你忘了嗎?我看不見。」他沉下臉。
「你當然看得見。」她堅定地凝視他。「你的眼睛只是暫時失明,以後一定會恢復視力,而且就算你不用眼睛看,也可以用『心』來看。」
「心?」他嘲諷地勾唇。
「你可以用聽的、用聞的、用感覺的,有時候一個眼睛看得見的人,也未必能看清楚他週遭的事物,你說是不是?」她輕聲問,左手不知不覺撫上自己的頰。
他凜然無語,良久,才沙啞地揚聲。「我們又在上哲學課了嗎?」
「哲學課?」她不解。
「你總是有一堆大道理。」他唇角勾起三十度,她認不出那算不算是一個笑。「你來當看護實在太可惜了,應該去開講座上課。」
這是在揶揄她嗎?他也懂得開玩笑?
恩彤屏息,芳心在胸口唱起歡快的旋律,她看著他,目光在他臉上留戀地盤恆。
如果,他嘴角勾起的弧度能再明顯一些就好了,她真希望有一天能看見他真心的笑容。
「恩彤。」他忽然喚她。
她幾乎透不過氣。「什麼事?」
「我想……」他別過頭,忽晴忽陰的神色似是陷入某種掙扎。「改天我們也去哪裡野餐好了。」
「野餐?」她沒聽錯吧?她瞠視他。「你真的願意?」
「什麼我願不願意?」他感覺到她的驚異,又是狼狽,又是氣惱。「你不是一直鼓吹整天關在屋子裡,對身體健康不好嗎?我只是不想老聽你嘮叨。」
所以才勉為其難配合她一次嗎?
她好笑地牽唇,胸臆溫柔滿溢。「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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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減低他的不安,她決定不走太遠,就選在附近的河堤公園野餐,臨近黃昏的時候,她扶著他,緩緩走向一處安靜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