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溫芯
究竟他們感情好是不好呢?她如墜五里霧中。
說人人到,鍾雅人帶著一把爽朗的笑聲闖進來。「哥,眼睛看不到感覺怎樣?會不會很無助啊?要不要我安慰你?」
說這什麼話?他是故意來捅哥哥一刀的嗎?
鍾王郁華翻白眼,瞪著滿面笑容的孫子,他看來好天真無辜,彷彿方才說出口的話是出自真心關懷。
「你放心,我不會永遠看不見的。」鍾雅倫回話也是夾槍帶棒,頗有機鋒。「頂多幾個月,我就能恢復視力了。」
「所以你這陣子會努力加油撐下去嘍?」
「我盡量不讓你失望。」
「呵呵呵∼∼」鍾雅人誇張地笑。
鍾雅倫也勾著唇,無聲地笑。
一旁的鍾王郁華左看看,右瞧瞧,又是一個不由自主的冷顫。
☆☆☆☆☆☆☆☆☆☆☆☆☆☆☆☆☆☆☆☆☆☆
氣氛好像不太妙。
恩彤站在病房門外,透過玻璃窗偷窺室內。她看見鍾雅倫靠坐在病床上,他頭髮剃了,頂著顆光頭,頭上裹著紗布,原本一個酷帥的男人成了這模樣,別人或許覺得莞爾,她卻不由得感到些微心疼。
鍾王郁華跟鍾雅人坐在一旁的沙發上,不知與他聊些什麼,三人笑得很開心。
看起來,是一幅和樂融融的畫面。
但她總覺得怪怪的,總覺得這樣的和諧只是假象,而鍾雅倫唇畔勾起的笑弧,顯得有些勉強。
他根本不想笑,只是強迫自己而已。
為什麼?
她不懂,呆呆地在門外望著他,過了好一陣子,探病的兩人才起身,與他道別。
她連忙閃到一邊,等到確定兩人離開了,才悄悄回到病房門口。
該進去嗎?
她猶豫不決,很想進去探望他,問候他的病情,卻又怕他覺得自己唐突。
她憑什麼身份來看他?一個他完全沒放在心上的花店老闆娘?
恩彤澀澀地想,正遲疑著,房內忽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
她嚇一跳,往窗內望去,這才發現是鍾雅倫砸了杯子,而且砸一隻還不夠,他抓起第二隻,使勁往對面牆上砸。
方才跟親人對話時,嘴角淡淡的笑意早消滅殆盡,餘下的,是強烈的慍怒,臉部表情陰沈地扭曲。
他真的不開心。
領悟到這一點,恩彤只覺得自己的心房都跟著揪起來了,再也顧不得自己受不受歡迎,焦灼地闖進房內。
「是誰?」他聽見聲音,敏銳地往門口的方向「望」來。
她一震,下意識地低頭想躲開他的視線,好半晌,才記起他暫時失明了,其實無法看見她。
她這才稍稍寧定心神,鼓起勇氣往前一步。
「鍾先生,我——」
「是護士小姐嗎?」他厲聲打斷她。
她一愣,心念一轉,點了點頭,然後又想起他看不見自己點頭,急忙應答。「是,請問你……有什麼需要?」
鍾雅倫深呼吸,一點一點抹平臉上猙獰的肌肉。「你應該看見了,我砸碎了玻璃杯,麻煩你收拾一下。」
「是,我馬上收拾。」恩彤順從地回應,在茶几上放下花束與水果籃,看了看週遭,拿起放在角落的掃把,開始收拾殘局。
清除完地上的玻璃碎片後,她來到他床前,小心翼翼地檢視床上是否也留下殘渣。
「你在幹麼?」他察覺她靠近自己,防備地擰眉。
「抱歉,我打擾到你了嗎?」她急忙解釋。「我只是想檢查看看有沒有玻璃碎片掉在床上而已,我怕會扎傷你。」
「我剛剛是往牆上砸杯子,碎片不可能在床上。」他面無表情。
「那很難說,說不定會飛到這裡來。」說著,她果然在棉被角落發現玻璃碎屑。「哪,這裡就有。」
「你找到了?」他訝異。
「嗯。」
他不吭聲。
她若有所思地注視他。「鍾先生,你心情不好嗎?」
「我心情好不好,關你什麼事?」他回話很沖。
她心一緊。「我以為剛剛才有人來探望你,你應該覺得高興的。」
「有人來看我,我就必須高興嗎?」他冷哼。
他的脾氣,還是這麼古怪啊!
恩彤苦笑。「是因為你眼睛看不見,所以對自己生氣嗎?」她柔聲問。
他聞言,猛然「瞪」她一眼。
她心跳暫停,傻在原地。
幸虧他看不見,若是他能看見,她恐怕已經被那怒焰張揚的眼神灼傷了。
「我如果要生氣,氣的也是你們醫院的醫生技術太差,竟然連我腦子裡的瘀血都清不乾淨!」他語氣辛辣。
「說的也是,不過我相信醫生也盡力了……」
「盡力了才怪!」他怒斥。「堂堂一家大醫院,據說主治醫生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明,結果只有這麼點能耐?還有,連護士的素質訓練都沒做好!你們醫院的護士話都這麼多嗎?」
「啊?」她愣住,不知該如何辯駁,無奈地當起供他洩憤的代罪羔羊——也不能算「代罪」,應該是她自己不好,毀了人家護士的專業形象。「對不起。」
「光會道歉有用嗎?」
是沒什麼用。她尷尬地絞扭雙手。「你想吃水果嗎?」
「什麼?」他懷疑自己的耳朵。
「有人送水果籃給你,這些水果看來挺新鮮的,我弄點給你吃好不好?」
他無言,板著臉。
她沒等他同意,逕自提起水果籃,來到病房附設的流理台前。
不愧是頭等病房,除了臥房與浴室之外,還有個小冰箱,流理台上也放了電磁爐與微波爐,可以做簡單的料理。
她一面洗水果,一面觀察房內裝潢,基本上走溫暖的色調,電視、電腦、DVD放影機一應俱全,床頭牆上,嵌著一排書架,擺著各類小說雜誌,優雅舒適的居住環境不輸給頂級飯店的客房。
一般病人應該會在這裡住得很舒服,但他大概會是個例外。
她能想像,雙眼失明、被迫只能在醫院病房休養的他,一定覺得自己像只被困在鳥籠裡的小鳥,飛不出去。
怪不得他會那麼憤怒了,而那樣的憤怒,他又不肯在親人的面前顯露,只能私下發洩。
為什麼他要將自己繃得這麼緊?
她感慨地尋思,俐落地削著水果,正當她忙碌之際,醫院正牌的護士也剛好送晚餐進來。
「鍾先生,請用餐。」不愧是專業護士,笑容很甜美,聲音也朝氣蓬勃。
但他一點都不欣賞,冷著臉拒絕對方在自己胸前繫上餐巾。「你當我幼稚園小孩嗎?」
「我是擔心鍾先生吃飯不方便,畢竟你的眼睛——」
「不用了!」他不讓對方有說完話的機會。
「好吧。」護士小姐像習慣了脾氣暴躁的病人,聳聳肩。「那我們來吃飯吧,今天的菜色是三杯雞、蔥爆茄子,還有兩道青菜,一份玉米排骨湯——」
「我不想吃。」他直接撂話。
護士笑容一斂。「你不能不吃,鍾先生,醫院的伙食味道是清淡些,但也是為了病人的身體好——」
「我不餓。」他還是堅決不吃。
護士歎息,還想再說些什麼,恩彤及時走過來,朝她使個眼色。「不好意思,這邊我來就好了。」
「啊,請問你是他的——」
「是,我就是。」恩彤很快地將護士口中的「家人」兩個字堵回去。
「那就麻煩你了。」既然有家人自願接手,護士小姐樂得將燙手山芋丟下,轉身離開。
恩彤直視坐在床上鬧彆扭的男人。「你不肯吃飯,是因為這飯菜不合你的口味嗎?」
他冷漠地抿唇,不吭聲。
恩彤無法,只得自行拿起筷子,淺嘗幾口,果然味道不怎麼樣,吃慣精緻料理的他想必覺得很難下嚥,更何況他心情不好,當然食慾更差。
「既然你不想吃飯,那先吃點水果吧。」她將削好的水果整齊地排放在保鮮盒裡,遞給他,幫助他用左手小心地持住,然後又將叉子輕巧地塞進他右手。
如果他不反對,她其實很樂意餵他吃的,但她想他一定寧願自己進食。
現在的他,一定對自己什麼都做不好的困境很抓狂,她最好不要冒險再火上加油。
她看著他一口一口吃水果,不知怎地,胸口隱隱脹滿異樣的情緒,彷彿是一種……成就感。
「如果你不喜歡醫院的飯菜,那我來做給你吃好嗎?」她衝口而出。
「什麼?」他訝異地頓住動作。
她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臉頰窘熱。「我是說,反正這裡也有小廚房,做菜還滿方便的。」
他深思地蹙眉,也不知想些什麼。「我不知道醫院的護士,還會特地幫病人準備餐點。」
「我……」她無力地垂落肩膀。
「你該不會對我有什麼目的?」他果然是在商場打滾的生意人,看事都看陰暗的一面。
「我沒有,絕對沒有!」她驚慌地辯解。「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樣?」他嚴厲地逼問。
只是想對他好而已。她惆悵地望著他。只是很不忍心看他如此坐困愁城而已,她希望他能開朗一些,快樂一些,至少眉目間濃濃的憂鬱,能淡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