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樂心
這個女孩一直都太在乎週遭眼光,只想取悅別人;太努力之下,忘了自己的能力不足,導致老是跌跌撞撞,力不從心。
有沒有什麼,是會讓她單純的開心呢?
就像他自己一樣。當年第一次摸到相機、第一次拍出喜歡的好照片,剛從沖印館拿回來的溫熱紙袋抱在胸前,那種全身都會跟著熱起來的成就感,在多年之後,拍出無數張所謂的傑作、代表作,得了大大小小的獎項之後,是不是還能找得回來?
漫天的罌粟花,是他冒著生命危險進泰緬交界的金三角區域拍的。畫面美艷到詭譎,讓人氣息都會為之一窒。
「這是很久以前,在春天去──」
正想繼續解釋時,突然,她輕輕轉過臉。
他的下巴本來就靠在她肩上,這下子,嘴唇觸著她的臉頰。
羅品豐愣了一秒。
下一刻,溫軟的唇印上他的。
光影隱約交錯,放映機微微發出聲響。鮮麗花色在碧藍天空下,有種說不出的魔力。
他們就在這魔魅的巨大影像前,從生澀到熱烈,從淺到深,溫柔親吻。
第5章
花,好多好多的花,各種顏色、各種模樣,在天地間盤旋飛舞,好美好美。
很久沒有這種創作能量滿滿滿,滿到快要溢出來,不畫不行的感覺了。她的手停不下來,眼前的美景越來越燦爛,花雨中,每個人都笑得那麼幸福──
「敏華!」氣急敗壞的尖銳叫聲,衝破了粉嫩色彩迷霧,直直地穿入她耳中。「妳在幹什麼?!」
「我?」她迷茫地抬頭。「我在畫圖啊。」
「妳畫這是什麼圖?能看嗎?!」表姨氣得跳腳。「這是跟生前契約公司合作的廣告案,要莊重、肅穆,妳畫這麼多的花做什麼?」
何敏華這才如夢初醒,粉紅色泡泡破得乾乾淨淨。她趕快把草稿翻過去丟在旁邊,眼前再度出現雪白的畫面。
可是,還是好想畫花喔,櫻花、鬱金香、繡球花、罌粟──
「何敏華!」表姨真的生氣了,才會這樣連名帶姓叫她,還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妳動作快點,不要拖拖拉拉好不好!我明天就要跟客戶開會,妳到現在東西還沒給我,要我怎麼去跟客戶談?」
「我……我中午就已經印好,放在妳桌上……」
「中午?妳有給我?」表姨皺著眉想了半天,想到好像真的是這樣,旋即改口:「那一定是還要再修改。我現在有個飯局要出去,吃完再看,晚一點打電話告訴妳要修改哪些地方。妳不管加班到幾點,也要把完稿作好,聽見沒有?」
怎麼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要修改?如此不信任她的能力?
何敏華愣愣地望著表姨,覺得不對,卻又無法反駁。而且她今晚下班之後有排舞蹈課,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可是我晚上要上課……」
表姨根本不聽她說話,只是猛搖頭。「妳媽說得沒錯。看看妳,迷迷糊糊的又不積極,難怪連個男人都抓不住。婚都訂了還被退掉,實在是……」
何敏華朵朵開的心花好像突然萎縮掉了一大半。雖然她知道母親一定會講類似的話,都努力避開這麼久了,還是免不了要聽見。
表姨走了之後,她把已經按照指示做完的圖檔叫出來,呆呆看著。那些沉重的灰色、藍色線條色塊,彷彿她心情的寫照。
辦公室又只剩她一人,其它同事不是下班了,就是在家工作,根本沒進來。只有她這個「自己人」得風雨無阻來辦公室,還要乖乖留守,順便當接線生。
這本來不是她的工作,但反正她不計較,又勤快認命,表姨後來乾脆辭退了總機小妹,把打雜工作也交給她。
反正只剩下她一個人在辦公室也不錯,這樣就沒人管她偷偷打私人電話──
「喂。」
「你在啊?」一聽到他的聲音,她的眼兒立刻成了彎彎的新月,就算沒人在附近,也壓低了嗓音,親暱極了。
「正要出門。」他接電話時總是很簡短,一點廢話也不講的。「妳晚上不能去上跳舞課,對不對?」
「哇,你怎麼知道?好厲害。」她詫異。
「因為妳這時候打電話給我。」他則是很實際地說:「要不然,晚一點就會見面了,不是嗎?」
何敏華好沮喪。「對啊,我要加班。」
「那就加油。」只得到這樣的回應。羅品豐是個長話短說的人。
她還在繼續上幼兒芭蕾課,而漸漸地,這居然成了她最快樂的時光。
當然不是因為她的舞技突飛猛進──畢竟,還是常常被稚齡「同班同學」直率批評──可是老師從來不罵她,一點壓力也沒有的隨便她幹什麼之外,她還可以見到羅品豐。
羅品豐的侄女在同一個班上課,通常都是他去接小朋友回家;而且最近,他甚至會排開繁重的拍攝工作,提早到舞蹈教室去。
雖然他都只是坐在角落安靜等候,可是,可以看見他,下課可以陪他們走一段路直到停車的地方,何敏華就覺得好甜蜜好甜蜜了。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傻傻等著也一直沒等到表姨的電話,她最後終於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快去快回。就算只看一眼也好,就算只能說聲晚安也好,她還是想見他。見完了面,她願意回公司來繼續加班,加到凌晨也沒關係。
所以何敏華衝過去舞蹈教室了。算著時間,應該正好會遇上他們下課……
滿心的喜悅跟期望,在看到熟悉的背影時滿到極點。
真巧!正好遇上!
高大的男子牽著可愛的小女孩,在路燈下,一大一小影子拉得長長的。何敏華在馬路的這邊愣愣看著。看啊看,眼眶居然有點發燙。
眼前的景象,就如她偷偷塗鴉的內容翻版。唯一的差別是,少了她。
她渴望加入畫面,想要走在他身邊,想要變成那快樂無憂、充滿粉彩花朵世界中的一分子,愉悅、自在、甜蜜……
面前來往車輛漸漸停住,號志轉成行人可通過。她踏上了斑馬線。
然後,一抹嬌小窈窕的身影突然加入了圖畫中。
居然是陳老師,她芭蕾班的老師。總是笑盈盈的,有著精緻的五官和修長的腿,雖然個子不高,卻是舞者標準結實身材。她的肢體動作流暢而自在,讓大人小孩都會為之著迷。連最好動的小魔鬼都不例外。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崇拜的老師笑著迎上前去,手穿進男人的臂彎中。姿態親暱,就算是路人也看得出他們感情甚篤。
兩人相視而笑,他還低頭很快吻了一下陳老師的臉頰。
剛跨出去的步伐,又退了回來。斑馬線好像是流沙似的,何敏華不敢再踩上去,不敢再往前走。
綠燈一亮,車潮洶湧地奔過,她還是傻傻望著對面。良久,他們都轉進停車場,消失了,她還傻瓜似地站在原地。
很痛。比前任男友對她說「敏華,妳的好已經變成一種壓力,讓人喘不過氣來,可不可以請妳放過我?」時,不相上下。
真的是報應嗎?當年,她從另一個人身邊把學長搶過來,而如今,她成了被介入的苦主。
說笑了,羅品豐跟陳老師本來就是認識的,要不然,也不會推薦她到這兒來上課了。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嗎?哪輪得到她作元配、苦主?
何敏華轉身,慢慢的往回走。她還要加班呢。
結果那天,她是哭著回公司加班的。一路上低著頭慢慢走,加上夜色遮掩,應該沒有人看見,她不敢大哭,只是默默的流著淚,然後默默的擦掉。
沒關係的。她一直這麼告訴自己。真的沒關係。羅品豐雖然沒有藝術家的外型,但是似乎也有著藝術家多情的毛病。
有才華的男人,都是這樣的;溫柔跟多情,通常都是雙胞胎──
表姨的電話來了,劈頭就又把她數落一頓。她唯唯諾諾地應了,帶著濃濃的鼻音;然後,在計算機前坐下來,繼續修改圖稿。
這一修,就修到了凌晨才完全作好。她不想回住處了,乾脆趴在桌上小寐。眼淚滴濕了密密合上的素描本。
在異鄉哭完了,是下定決心搬回來,要開始新生活的;那現在怎麼辦呢?還能上哪兒去?
真糟。何敏華哭得累了,模模糊糊想著,她的眼睛已經開始發脹,明天,一定會腫得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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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因為連續兩次上課都錯過了,沒見到她,羅品豐終於也按捺不住。雖然是颱風來臨的前夕,警報都發佈了,他還是尋到了她公司樓下,打電話輕描淡寫地約她。
「我剛好到這附近拍照。」這是他的借口。「有空下來嗎?」
「嗯。」
她的響應也淡淡的,跟平常一接到電話就笑開了的興奮語調明顯不同。羅品豐微覺奇怪。
等到她出現在面前時,羅品豐更是詫異極了。因為她的眼睛,竟又腫成了一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