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莫霖
睡吧！睡了這一覺，你會比較舒服的，敏涵，睡吧！
回到魏家，楚漢威抱著她上到二樓，回到她的房間，將她安放在床鋪上，為她蓋上被子，祈禱她能一覺到天明。
他離開房間，決定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就待在這裡。說真的，他不放心讓她一個人獨處，深怕她會有任何不智的舉動。
他就這樣坐在她的房門口，席地而坐，閉起眼睛養神。
這段時間，他也像是個不會累的超人一樣，每天睡覺的時間不到四小時，一來，他想起敏涵，便無法入眠；二來，一閉上眼睛，他還看見魏叔的臉，大聲喝斥要他帶著孩子出去，不要理他……
魏叔才是真正的英雄，當時的楚漢威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一度想要帶著孩子留在那裡，陪著魏叔；但是魏叔罵他，衝進來的目的是為什麼，就是要救孩子，如果最後反而害孩子死在火場，這樣就太傻了。
魏叔罵醒了他，所以他噙著淚水，不敢回頭的衝出火場，就算火焰燒灼他的身體，就算濃煙讓他又嗆又咳，他也不敢回頭。
於是他救出了孩子，但卻失去了魏叔。
他很笨，真的很笨，他不知道該怎麼選擇。救孩子是義務，可是魏叔卻是他最敬重的人，失去了魏叔，讓敏涵失去了父親，他其實生不如死。
敏涵說得對，衝入火場的他卻忘了身後為自己擔心受怕的女人，可是這就是他們的宿命啊！
這時，房內突然傳來哭泣聲，還夾雜著一聲一聲的呼喊。「爸爸……」
楚漢威驚醒，察覺聲音來源，以為可能是敏涵在作噩夢，或許她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不敢入睡，怕自己會看見那恐怖的畫面。
可是楚漢威振起身，輕輕拉開門往房內看去，卻看見魏敏涵並沒有睡著，她已經清醒，整個人坐起身，坐在床鋪上。
「敏涵……」
她沒有聽見，只是一逕的哭泣著，手裡不知道拿著什麼，好像是魏叔的照片，她看著照片，淚水不停掉落。「爸爸……」
魏敏涵用手撫摸照片上的父親，在此獨處的時刻，她忍不住悲傷、忍不住思念，就這樣宣洩而出。
她需要找一個出口，把痛苦全都哭出來。可是她愈是痛哭，內心愈沉重、愈痛苦，彷彿淚水也已經止不住她的悲傷。
對著照片，腦海裡淨是自小到大與父親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那個把自己當成小公主疼愛的父親，也想起那個忙於工作常常不在家的父親。
她終於懂了，媽媽其實好愛爸爸，就是因為太愛了，才會寧願離開他。
因為媽媽一定不想看到爸爸死去的樣子，不想聽到爸爸殉職的消息，寧可早一步離開他。
更或者應該說，她不想成為爸爸衝鋒陷陣時那個掛在心上的負擔。「爸爸……你回來……」摀住嘴，淚水幾乎崩潰，嗚嗚哭聲從喉間逸出。
呼喊著父親，魏敏涵真的願意用自己的一切，換回父親。人生沒有早知道，也不能重頭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不甘心，還是失去了。「爸爸……我求你回來……」
楚漢威在門外聽著，他竟然沒有勇氣進門去安慰她，事實上，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誰要安慰誰？
他握緊拳頭，用力的揍了自己頭一拳，恨自己救不了魏叔，讓敏涵這麼傷心，那一聲聲的「回來」，讓他的心也跟著碎了。
失去了父親，已經讓她這麼難過。如果是自己呢？如果將來，她還得面對失去自己呢？
楚漢威不敢想，心隨著她沉到谷底，一瞬間，他與她的幸福生活都變了樣，記得魏叔跟他說過，做這一行最無奈的兩個字，就是「無常」。
他終於體會到了……
第八章
很快的，魏叔出殯了。他們真的要送走魏叔，讓他安心的永遠離開，讓魏叔永遠安息。
自從那夜之後，魏敏涵更沉默了，她常常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守在靈堂，一整天不跟任何人說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任誰來喊都不理。
她知道這是她與父親相處的最後機會，此後，她再也不能為父親做什麼，父親也將永遠離開她。
想到這裡，她還是很心痛，眼淚還是會掉。
她很想忍住，不想再讓自己被悲傷的情緒給控制。從小到大，她在父親面前都是個聰明又活潑的女兒，總能帶給父母開懷與笑意。
現在的她，也應該這樣。守在父親的靈前，她不能再哭，她要讓父親安心，讓他知道女兒會堅強的活下去。
出殯前一天晚上，靈堂內空無一人，只剩下魏敏涵與楚漢威。她看著父親的遺照，仰望的眼神中近似眷戀。
老實說，媽媽跟她都是很有眼光的女人，看上的都是些英俊的男人，吸了吸鼻子，壓下喉間的哽咽。
這時，楚漢威站在她身旁，看著她，心裡憂心，嘴裡開口勸道：「敏涵，去休息吧！」
他知道她不想跟他說話，可是該勸他還是要勸。明天會更忙，未來的日子也是如此，她必須休息儲備體力。
可是她搖頭，「最後一天了，我想陪爸爸。」
「可是……」
「以後就沒機會了。」
楚漢威無語，他選擇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沒有說話，卻表達了陪伴與支持；魏敏涵不理他，逕自沉浸在自己的哀思中。
其實魏敏涵也不知該怎麼面對漢威，她突然驚覺自己跟母親一樣，走上同樣的道路，因為她們愛的男人都是同一類型的男人。
乍聞父親殉職時，她真的好氣、好恨，為什麼這些男人總是不懂得照顧珍惜自己，為什麼總是要讓深愛他們的女人傷心。
什麼英雄？命都保不住了，還英雄？
想到這裡，她更加不知如何面對漢威，此刻的她，第一次對他與父親從事的職業，這麼害怕，也充滿怨懟。
救了別人，卻犧牲自己！
天底下，為什麼會有該犧牲該死的人，又為什麼自己深愛的兩個男人，會是這樣的人？
現在是爸爸，如果有一天是他，怎麼辦？
她不敢想，不敢想像那一天來臨！於是她跟著不滿、跟著憤恨，痛恨自己的父親，更痛恨他必須從事這樣的職業，必須出生入死，必須以自己的生死來換別人的生死。
可是就在出殯那一天，魏敏涵突然懂了父親的想法。
出殯當天，消防局裡所有人都來了，上香致意，魏敏涵跪在一旁，機械似的一一回禮，她的腦袋已經掏空，什麼想法也沒有。她只是不斷的低頭鞠躬，對著每一個人來上香的人。
父親死得備極哀榮，鮮花、悼挽，甚至還覆蓋旗幟，更甚的還有高官都來上香。可是這些又怎麼樣？
她的父親依舊得死，沒有人有辦法救他。他依舊得在火場中孤單的喪失生命、失去聲息，只為了搶救另一個生命。
難道她父親的生命比較不值錢嗎？
為什麼？
就在此時，一個小男孩走了進來，男孩的父母陪在身後——原來這個小男孩，就是工廠大火那天，楚漢威衝進去救的男孩，當然魏正平也就是因為這個男孩而殉職的。
小男孩一看到站在一旁，身穿消防制服的楚漢威，立刻高興的跑向他。
在孩子單純的記憶裡，永遠記得這個勇敢而高大強壯的叔叔，將他從角落抱起，塞進自己懷裡，在大火與煙霧中衝鋒陷陣。
當然，孩子也記得另一個人，在火場中倒下的人，那個人罵著這個叔叔，要叔叔先帶他出去……
「叔叔……」
楚漢威低頭看向男孩，是他救出的那個男孩，所有來參加喪禮的消防隊弟兄們都知道這孩子。
男孩抱著楚漢威的大腿，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是一面之緣，孩子就是很喜歡他。他僵硬緊繃，佈滿傷心的臉龐，因而稍稍軟化。
男孩的父母感謝的說：「就是這個叔叔救了你喔！趕快跟叔叔說謝謝，謝謝叔叔救了你。」
「叔叔謝謝。」
楚漢威摸了摸孩子的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職業是消防員，犧牲奉獻拯救別人是天命，不需要對他說謝謝，況且，因為為了救這個孩子，他們失去了魏叔。
今天所有弟兄整裝，穿著制服，站在這裡送魏叔。感謝魏叔的照顧與教導，希望魏叔好走。
可是孩子不懂，在孩子單純的想法裡，叔叔很偉大，叔叔是英雄，當然還有那個在火場裡罵這個叔叔的另一個叔叔。
孩子的父母牽著孩子，走向靈堂正中央。魏敏涵始終看著這個孩子，從他走進靈堂，走向楚漢威，她就一直看著他。
爸爸……就是為了救他而死的。
就是為了他……
在父母的示意下，男孩乖乖的跪在靈堂前，磕了頭，嘴裡童言童語念著，「叔叔，謝謝你……」
至此，魏敏涵強忍了好幾天的淚水再度奪眶而出，看著這個孩子，乖巧的跪在父親靈前，雖然是別人的孩子，但是她好像看到了什麼無窮無盡的希望，看到孩子單純而善良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