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紳士之風

第25頁 文 / 樂心

    「我回去也睡不著。」席承岳老實說,一面苦苦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這個男人即使如此邋遢,看起來還是非常有魅力;而且那雙憂鬱的眼睛,是在令人不得不心軟。護理站的小姐偷看他好幾天了,都對他的深情感到心折。

    「你跟羅小姐感情很好吧?」護士長說:「家人、朋友都很關心,羅小姐一定是很好的女孩子。」

    一個外人的話,突然就這樣打中席承岳的心。他的眼眶突然一熱。

    「她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講到後來嗓子啞了,再也講不下去。

    護士長瞭解地拍他的肩,無聲給他打氣,然後便離開了。

    席承岳撐著頭,用力閉上眼,阻止自己流淚的衝動。但眼前卻一直出現她溫和恬靜的神情,帶著英氣的五官,眼眸卻永遠那麼溫柔,從來不曾大聲為自己爭瓣一字一句,只會像牛一樣默默耕耘,只會急得啞口——

    回憶排山倒海而來。他們高中在樓頂的初遇,年少單純時難以磨滅的互相吸引,想盡辦法就是要見面,牽著她的手在鬧市中惶惶然的遊蕩……沒有她的日子是如此蒼白。他出國前夕的重逢,兩人如火般燒起來的依戀與糾纏,她婉拒他求婚時的為難與矛盾……

    他獨自離開台灣時,對她有著怨恨;到後來,那股怨恨卻慢慢被時間淬煉成單純的思念。一張張陌生或熟悉的臉孔,有美麗的,有可愛的,有時髦的,有典雅的……只要不是她,都像浮光掠影一樣,無法在他心中駐足留存。

    當什麼狗屁紳士呢?保持什麼鬼距離!自尊如此可笑。

    為難她也好,逼迫她也好,他再也不要放開她,不要再嘗這種痛苦的滋味了。

    他想起可茵轉述過趙英展的話——年輕時總以為自己有一輩子的時間,但是,到時底有多少可以這樣任性揮霍?

    突然,有雙小手伸過來,在他微微發著抖的膝上,放了一顆糖。

    那糖已經被捏在小手手心不知道多久了,包裝紙都皺掉,糖也融成軟軟的。

    席承岳抬頭,模糊視線中,只見一個綁著馬尾的小不點兒站在他面前;小小臉上戴著粉紅口罩,遮去了鼻子跟小嘴,只露出劉海底下如鈕扣般的圓圓眼睛。

    「叔叔在哭哭嗎?」嫩嫩的嗓音隔著口罩,聽不大清楚,不過席承岳還是聽懂了。

    「嗯。」在這麼純真的眼眸注視之下,他無法說謊。

    「叔叔乖。吃巧克力。」小手拍拍他的膝蓋。

    「這是要給叔叔吃的?謝謝甜甜。」他的心就像那顆糖,幾乎要融光了。

    「不客氣。」說完甜甜丟下他,轉身咚咚咚地跑了,撲向媽媽,馬尾甩得高高的。

    羅大嫂一手牽著也戴著迷你口罩的蜜蜜,正向他起家過來。她點了點頭。

    「她們沙著要來看姑姑,每天從睡醒就吵,吵得沒辦法,只好帶她們來。」大嫂說。「不過雖然有口罩,醫院也不是小朋友該逗留的地方,我們要走了。」

    「那你們看到可茵了嗎?」

    「遠遠看了一眼,沒讓她們太靠近。」

    「她……她怎麼樣?」

    「姑姑在休息。」甜甜告訴席承岳,小手指向加護病房的方向。「她起床以後就可以跟我們玩了。」

    「對,所以我們也要趕快回家睡覺,起床才能看到姑姑。」大嫂哄著女兒:「你們跟叔叔說,快點回家休息,明天就能看到轉到普通病房的姑姑了。」

    「叔叔回家休息!」甜甜立刻大聲轉述。

    席承岳抬頭,憔悴的眼眸中終於出現了一絲絲希望之光。

    「可茵她明天……」

    「醫生說情況已經穩定,積水也處理乾淨,可以拔管了。」大嫂溫柔地說。「你明天再來,可茵應該就清醒了。」

    他的喉頭哽住,想說話又說不出來,眼眶又是一熱。

    「叔叔,不要哭哭。」這次居然是蜜蜜小小聲地安慰著。

    蜜蜜雖然膽子小又害羞,但非常心軟,看到叔叔這樣,小孩都有動物性的直覺,知道他也為了他們共同心愛的人在傷心。

    她大著膽子伸高手,輕拍了拍叔叔的膝頭。「叔叔乖。」

    「謝謝。」他握住小手輕吻一下。「跟叔叔說bye-bye。」

    「阿嬤說,在醫院不可以說bye-bye。」甜甜義正辭嚴指出。

    「是叔叔不好。」席承岳誠摯地說:「叔叔知道錯了。」

    「下次不可以嘍。」嗓音好甜、好稚嫩,讓人聽了,忍不住要微笑。

    真的,知道錯就好。下次不可以嘍。

    第0章

    當羅可茵完全清醒之際,不是很確定自己在哪裡,所以只是靜靜地望著眼前的魄天花板,中央有盞日光燈。

    視線往下移,牆壁也是白的,什麼都沒有;再下來有一架電視,聲影晃動,看不大清楚是什麼節目。

    她第一句話,就是以嘶啞至極的嗓音,喃喃問:「現在……幾點?」

    「下午五點半。」視線中出現眼眶紅紅、但面帶笑容的母親。「你覺得怎樣?肚子餓不餓?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全身都不舒服,好像骨頭全部移位,五臟六腑都被丟到麻辣鍋裡煮過,偏偏四肢都麻麻軟軟的,完全使不上力。

    她還是想要起身下床。努力了半天,喘得眼前都發黑了,還在掙扎。

    「你要去哪裡?要上洗手間嗎?」媽媽急著扶她。

    「要去天喜。」她喃喃說「我跟學長約兩點半……」

    「可茵!」羅母又氣又心疼。「你哪裡都不准去。乖乖躺著。」

    「可是我們約好了……」光這樣的小動作就讓她累得靠在媽媽肩頭喘氣,還眼冒金星,全身力氣像是破了個洞,全漏光了。

    「那是上禮拜六的事。今天已經星期四了。」

    「今天是……星期四?」羅可茵眨了眨眼,完全不敢置信。

    她的記憶只到上週六早上,因為背痛嚴重加上喘不過氣,身體極不舒服,到醫院去掛急診。醫生安排檢查,她躺下之後就沒再起來了,整個昏睡過去。

    說是昏睡,倒不如說是昏迷。接下來又在藥物作用下,一直沒清醒。只記得自己不停作夢,但夢的內容也完全不記得了。

    生命中出現了一段空白,這感覺非常奇怪。她是運動選手,卻無法自由操控自己的身體四肢。更奇怪什麼都沒做卻累成這樣,奇怪至極。

    在母親的堅持下,她躺回床上,整個人混亂不堪。

    所以,她失約了?

    「媽媽,我要打電話給學長。」躺沒幾分鐘,她又想爬起來。只不過身體實在太虛弱,肌肉又非常僵硬,才動就狂喘,上氣不接下氣。

    「講句話就喘成這樣,忙著打什麼電話!」母親非常不高興,「學長!學長有那麼重要嗎?重要到搏命?等你好一點再說。他如果有誠意的話,就會自己來找你了,你不用這麼緊張。」

    可是她真的很緊張啊。因為藥物作用的關係,她的思緒混亂不堪,唯一清楚的念頭就是,她要找席承岳——

    所以就算全身都在抗議,她還是努力忍著育要爬起來。羅母看了又心疼又有氣,硬是把她壓回去。

    「圖書館,學長下課在那邊等我,我要去……」她的記憶,突然又跳回多年前,還是高中時期。

    「可茵!」

    結果母女倆上演了好幾次貓抓老鼠。貓都生氣了,老鼠還是繼續試圖逃跑,中間還穿插著令人哭笑不得的胡言亂語,惹得貓媽媽氣到想請護士小姐拿夜束帶來,好把女兒綁在床上。

    「不准這樣。你還要讓媽媽操心多久?」

    做母親的這句話是尚方寶劍,寶劍一出,誰與爭鋒?羅可茵再急,也只能乖乖的躺好。而她也真的沒體力,馬上又昏沉沉的昏睡過去。

    傍晚,在羅家眾人的苦勸外加醫生的保證中,已經疲憊不堪的羅母這才願意回家好好休息一晚。要不然可茵剛開始好轉,寸步不離的母親說不定就病倒了。

    當然,就算母親離去,還是有哥哥在旁陪伴。她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睡醒醒。中間某次醒來,發現在床邊閒閒翻書的,從大哥變成大嫂。

    「咦?」

    「會館那邊有點事,你哥回去處理。」大嫂笑咪咪的放下書,從包包裡掏出了一張折好的紙。「來,這是甜甜跟蜜蜜畫給姑姑的卡片,我答應她們一定會幫忙交給你的。」

    卡片一打開,還沒來得及看兩位侄女極具藝術涵養的抽像畫,另一張折起的信箋又遞到她面前。

    「還有這個。」大嫂說。

    信紙上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的寫滿了內容,而且竟然不是電腦打字,是席承岳那一手漂亮的鋼筆字。

    羅可茵頭暈眼花,根本看不大清楚上著寫了什麼,第二張又來了。

    然後是一張,又一張。大嫂像是變魔術一樣,從包包裡變出了好多張信紙,都折得一模一樣,攤開了也都是密密麻麻的內容。

    「大嫂……」羅可茵很沒力。「可不可以,一次全部拿給我?」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