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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文 / 樂心

    難道這是吃醋嗎?她從來不曾這樣的,連以前看他、聽他跟多少條件勝她十倍百倍的女孩子們相談甚歡時,她都不曾吃過醋。現在,居然會因為一個四歲不到的小女娃——且還是她的侄女——而吃醋?

    太荒謬了!值得多跑兩圈,再好好想想。

    初冬的女校操場上,只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夜間自習教室中的燈火亮起,暮色中,只有一個矯健的身影還在穩定的練跑。

    「老師,我們可以回家了嗎?」微弱的抗議聲來自校隊的隊員。她們早就結束練習了,卻還坐在跑道旁邊,呆呆陪跑的老師。

    平常最溫和、跟學生最親近的羅老師,好像充耳未聞似的,繼續跑著。

    已經很多圈了,老師怎麼還不累?

    「誰去把羅老師的電池拔下來好不好?」某隊員很無奈地說。「像這樣一直跑一直跑都不停,簡直跟金頂兔一樣。」

    「隊長去?」「對啊,隊長你去。」

    「才不要!」有一雙長腿的隊長立刻拒絕。「我根本追不上羅老師。」

    「不然我們一起叫她停好了。」隊員建議。「來,一起喊,羅——老——師——不要再跑了!我們要回家!」

    整齊劃一的叫聲終於讓沉浸在思緒中的羅可茵驚醒。她抹了抹汗,一臉抱歉地慢跑過來,喘著說:「你們都可以走了呀,我已經說過解散了。」

    「羅老師每天都這樣一直跑,好像是你要去參加區中運,不是我們。」「老師,你最近怎麼了?有心事哦?」「對啊,老師,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說給我們聽嘛。」

    說到練習唉聲歎堀,但一有風花雪月的八卦,這群半大不小的女孩個個疲態盡去,眼睛都亮了起來。

    羅可茵啼笑皆非。「哪有?你們別亂想,趕快回家吧。」

    「老師,上次來找你的,就是你男朋友對不對?」師生之間毫無距離,賊笑的學生步步近逼。

    前幾天李宗睿來學校接她,被學生們看見了,從此她再無寧日,被這群小包公——或者該說是小紅娘——問個不停:從怎麼認識的,有多要好,身高體重星座血型,就差沒問八字了,關心得要死。

    也不能說她們錯,年輕女生的直覺還滿准的;李宗睿就是來問她最後決定如何,是不是答應跟他結婚,雖然她再度婉拒,但要是讓這些學生知道有疑似師丈候選人的男子出現的話,她們還不知道會興奮到什麼程度。

    「不是,那只是朋友。」所以羅可茵只是好脾氣地回答。

    「老師你好像偶像明星喔。」「對啊!什麼只是朋友。」眾小妞們嬌聲抗議起來,鬧得羅可茵一點辦法都沒有,哭笑不得。

    「羅老師!外找!」校工伯伯聲若洪鐘地喊過來,這下子,不只圍繞在羅可茵身邊的學生齊齊轉頭看,連路過準備回家的師生們全都聽見了,好奇張望。

    遠遠看到瀟灑男性身影站在校門口,羅可茵已經不會心跳加速了,甚至有點微微的失望。怎麼又是他呢?為什麼不是另一個人?

    「老師,這位大叔好像還滿帥的,可是會不會有點老啊?」「對呀,老師,怎麼跟上次來接你的人不一樣?」「老師你劈腿?」

    羅可茵真正有苦說不出。「沒這回事。那只是朋友的爸爸而已。」

    可不就是趙董事長。這也是造成她最近大混亂的原因之一。

    「我等一下要去應酬,剛好經過,就想說順路載你一程。」一見她走近,趙董事長一臉微笑地說;眼角的魚尾紋增添幾分桃花,這確實是個有本錢遊走花叢的男人。

    可惜羅可茵不是一朵花。她剛練跑完,一身都把是汗,短髮甚至貼在額頭,夜風刮過,她汗濕的運動衫涼涼地貼在背上,肩背部隱隱發痛。

    會是熱身不夠嗎?還是最近實在練跑過度,肌肉輕微拉傷?

    「趙伯伯,不用這麼麻煩,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你不想跟我聊聊嗎?最近怎麼樣,煩心的事情解決了沒?」

    羅可茵沉默了。她如今內外夾攻,滿心的困惑無人可說。席承岳若即若離,捉摸不定;李宗睿則是認真地要她考慮嫁給他;好友湘柔一聽到席承岳的名字就一如往常地不爽,而思婕從頭到尾都不停的鼓勵她快去大膽談戀愛,對像不拘。

    亂成一團之際,她居然不知道向誰傾吐心情。跟誰講都不對,偶遇過幾次的趙董事長竟莫名其妙成了談論的對象。

    推辭婉拒都無效,羅可茵最後還是無奈地在學生們的賊笑目送中,上了那輛由司機駕駛的寬敞房車。車內體貼地開了暖氣,座椅全是柔軟的小羊皮,比起在寒風中走到公車站再轉車自然是舒服多了。不過,她坐立不安。

    趙董事長還把自己昂貴的西裝外套脫下,要給羅可茵。

    「披著吧。我記得你氣管不大好,要是感冒就糟了。怎麼沒穿外套呢?」他溫和地說著。

    「謝謝趙伯伯,不用了,我這樣就很好。」

    「跟我見外了?」他微帶責備地看著她。「湘柔去你家打擾時,難道你父母都不招呼她的?」

    那不一樣啊!她在心裡吶喊著,臉色更猶豫了。

    「好了,我也不為難你,多小心身體就是了,看你臉色不大好。」趙董事長頓了頓,才問:「還在為了席承岳煩心?」

    情場老將可不是浪得虛名,除了有錢有外表之外,還非常細心,體貼,怪不得能手到擒來,老少通吃。

    「他……」千言萬語都塞在胸口,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能歎口氣,「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還會去找你嗎?」

    「算……有吧。」其實她也不大確定。

    「感覺上他應該還是關心你的。」趙董事長說。「要不然這麼多年了,若沒有放在心上,早就連你名字都忘記了,學妹那麼多,哪能一一記得?」

    「趙伯伯,你記得多少學妹的名字?」

    趙董事長笑了,魚尾紋增添幾分成熟魅力。「不多,但也不少,特別記得的只有一個學姐。」

    這件事她聽湘柔說過;湘柔的父親多年來念念不忘初戀的學姐,確依然一面拈花惹草,韻事不斷,簡直矛盾至極。

    男人,都在想什麼?或者該說,像他們這樣的天之驕子,都在想什麼?

    其實,羅可茵會跟趙董開始深談的原因之一,她從未說出口——在她心中,趙董事長就會是席承岳中年時的模樣,一樣風流翩翩,一樣受女人歡迎。

    所以她忍不住想要知道趙董事長的想法。溫和又風趣的趙伯伯並不介意她愚蠢的問題,很有耐性,也很認真傾聽,總是微笑回答。

    車子平穩地在薄薄夜色中行進。沿著河堤,一盞一盞的路燈都已經亮了,羅可茵望向窗外,倒影映在玻璃上。

    「聽湘柔說那位阿姨長得並不特別美,為什麼趙伯伯會記得她這麼久呢?」她聽見自己在問。

    「這個嘛……」趙董背靠椅背,微微瞇起眼,像是突然掉入了回憶之中。

    好半晌之後,才說:「初戀都是最令人難忘的,但其實並不見得會是最快樂或最幸福。如果當年我跟她真的在一起了,下場大概也是鬧翻,離婚;正因為沒有,所以永遠留著一個遺憾,充滿想像空間。每當現實令人疲憊時,就會忍不住要去作夢,去描繪那不可能成真的結局。」

    「趙伯伯也會疲憊的時候?」羅可茵詫異了。

    「當然會,我又不是機器人。」他轉頭笑望著解語花般的羅可茵。

    這女孩有種寧靜的特質,有如安靜清澈的一彎小溪,在她身旁,一點壓迫感都沒有。閱遍名花的老浪子其實也不想真的進一步做什麼,只是這樣聊聊天,看著她那雙琥珀色的純淨眼眸,就夠了。

    到了捷運站,趙董事長依言讓她下車。她還是委婉拒絕了那件外套。

    道謝之後,她正要離去,車窗緩緩降下,趙董事長又叫住她。

    「可茵,」他探身過來,說道:「席承岳是個聰明人,他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與其悶著胡思亂想又想不出頭緒,不如去找他好好談一次吧。」

    羅可茵猶豫地望著趙董,沒答腔。

    「再過一陣子好了……」她不大確定地說。

    趙董笑笑,有著無限感慨。「年輕的時候總以為時間很多,可以蹉跎揮霍,可是你看看我,轉眼就半百了,時機就是緣分,兩者都是稍縱即逝的,可茵,記住這句話。」

    黑色霸氣的大房車絕塵而去之後,羅可茵站在捷運站門口,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頭,仔細咀嚼著趙董事長的話。

    風勢增強了,北台灣似乎要迎接今年冬季的第一波寒流。她獨自在夜風中打了個寒顫,涼意像是濕掉的運動衫,緊貼在背後。

    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揮霍?

    他們之間的緣分,到底是已經過了,還是正在被蹉跎?

    幾天之後,趙董約她吃飯之際,送來一隻昂貴手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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