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季可薔
「我經過這裡,看你的燈還亮著。」她淡淡地解釋。
他愣了愣,下意識瞥了眼腕表,已是午夜一點。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他蹙眉。「懷孕的人應該早點休息。」
「你這是關心我嗎?」
「啊?」他一愣。
她彷彿也後悔自己這樣問,別過眸。「我睡不著。」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起身走向她,擔憂地打量她全身上下。
「放心,比起你那個嬌弱的未婚妻,我健康得像頭牛。」她漠然回應。
她說話總是夾槍帶棒。
他苦笑。「要不要喝一杯熱牛奶?會比較容易睡。」
她輕輕咬著下唇,半晌,點點頭。
「你等等,我去弄給你喝。」
葉聖恩下樓到廚房,溫了一杯熱鮮奶,然後又坐電梯回三樓,她已經不在他的書房了,他微慌地尋找,終於在偏廳發現她。
這是專屬於他母親的會客室,仿法國宮廷沙龍的裝潢,古典而優雅,窗邊架著一台乳白色演奏琴,靠牆的古董櫃,則琳琅滿目擺著他的獎盃獎狀,正中央還有一幅他與母親的合照,她彈琴,他拉小提琴。
朱挽香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的輝煌——擊劍、騎馬、辯論、演講、音樂,這個男人果然是文武全才啊!
「別看了。」葉聖恩看出她噙在唇角的譏諷,竟感到一絲困窘。「坐這兒喝牛奶吧。」他指向一張柔軟的躺椅。
她接過牛奶,緩緩落坐,凝睇他的眼,閃著古靈精怪的光。
「我聽晴姨說,這間會客室是你媽專用的。」
他點頭。
「所以你這些獎盃獎狀都是她擺的嘍?」她頓了頓,似笑非笑地勾唇。「看樣子她很以你為榮啊……媽媽的乖兒子,我最怕這種男人了。」
「你這是諷刺我嗎?」
「是讚美啊。」她柔柔地低語。「大伯果然是葉家的驕傲。」
他胸口一擰。「你可以不要再那樣叫我了嗎?」
「你說『大伯』?」她明知故問。「你不是說跟我結婚的男人是你弟弟嗎?那我喊你一聲『大伯』有什麼不對?」
是,沒什麼不對,是他自己自作孽,活該!
葉聖恩無奈地吐息,他望著眼前這得理不饒人的女子,看她一口一口,噙著諷笑啜飲牛奶的模樣,堵在胸臆的郁惱與倦意頓時都煙消雲散,淡淡地,升起憐惜。
「你肚子餓嗎?」他忽然問。
「什麼?」她一怔。
「我聽說懷孕的女人肚子特別容易餓,你想吃什麼嗎?」
她駭然凜息,瞠圓雙眸。
他蹙眉。「你怎麼了?」
「你別裝傻了!葉聖恩。」她憤慨地起身,厲聲指控。「你既然選擇扮演一個負心的角色,幹麼不演得徹底一點?幹麼要假裝關心我?幹麼要在當頭潑我一盆冷水後,又給我希望?你——」
「噓。」見她激動得嗓音破碎,他慌得扶住她的腰,怕她怒火上來,意外傷了自己.「你別這樣,挽香,小心你的身體。」
「你還會在乎嗎?」她倔強地揚眸,明明是帶著強烈恨意,眼潭深處卻隱隱融著哀傷。
他心一扯。「對不起。」
她直直地瞪他。「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把我留在葉家?」
「我擔心你一個人,你現在懷孕了,需要人照顧。」
「所以你是為了孩子才留下我?」她嘲諷地問。
他默然。
「你說實話!」她逼問。「如果我沒懷孕,你還會把我留在葉家嗎?」
他深深地望她。「我會希望你回去。」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這樣對你最好。」
她顫然無語,如一尊失去生命的雕像,在夜色裡凝立。
「挽香。」他焦急地喚,試著碰觸她。
她用力甩開他,目光清冷。「你說你是為我好,你以為自己是用什麼身份跟我說這些話?負心漢?孩子的爸爸?還是跟那個欺騙我的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大伯』?」
她像一朵全身帶刺的玫瑰,扎得人疼痛,卻又讓人明知會出血,也渴望收進懷裡,細細呵護。
葉聖恩自嘲地勾唇,迎視她的眼潭,極內斂地漫開一抹近乎寵溺的溫柔。
她看懂了,又是震撼,又是憤恨。
他承受著她的恨,柔聲問:「我可以聽一聽嗎?」
「聽什麼?」
「聽說這個時候,寶寶已經會踢媽媽的肚子,我很想聽聽……胎動的聲音。」
「你想聽胎動?」她不敢相信。
他點頭,半跪著蹲下身,猶如一個騎士宣誓效忠那樣的姿態,然後輕輕地,將耳朵貼近她柔軟的腹部。
他用心去感受那微弱的胎音,而她,靜靜地站著,沒有抗拒,也不知該如何抗拒。
恨在這一刻消融了,愛在溫馨恬靜中悄悄地成長。
許久,他終於抬起頭,微微一笑。「寶寶聽起來很調皮呢,你會痛嗎?」
她不語,命令自己冷漠。
他幽幽歎息,站起身,輕輕握住她的肩。「聽著,雖然現在我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解釋,但請你相信我。」
「相信你什麼?」
「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你相信我,我不會跟婉兒結婚。」
她愕然瞪他。
「你願意相信我嗎?」深情又溫煦的眼神,是最可怕的枷鎖。
她垂斂眸,縱使心底有千百道聲音警告自己別為他套牢,仍是不由自主點了頭——
「嗯。」
第七章
「葉聖恩,你這傢伙!你居然要結婚了!」
激昂憤慨的咆哮如一道追殺令,從無線回路的另一端急促地飛過來。
葉聖恩連忙起身,握著手機躲到辦公室一隅。「予歡,是你嗎?我現在跟我二叔開會。」
「我管你開什麼鬼會?!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解釋清楚!」他的高中死黨程予歡顯然已瀕臨忍耐的極限。「之前你不是還說,你訂婚只是權宜之計嗎?怎麼現在鬧到真的要結婚了?」
果然是為了這件事。
葉聖恩苦笑,壓低嗓音。「結婚的消息是假的。」
「假的?」程予歡愕然。「你沒事幹麼放這種假消息?到底玩什麼把戲啊你?」
「我有苦衷。」
「我當然知道你有苦衷,問題是什麼苦衷?你這傢伙,從半年多前就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麼秘密,連我跟關徹都不能說?」程予歡忿忿地叨念。
「抱歉,再給我一些時間。」
「還要多久時間你才夠?」程予歡不客氣地追問。「我現在愈來愈覺得你這傢伙沒義氣了,根本沒把我們當朋友。」
就連好友也開始質疑他嗎?
葉聖恩苦澀地抿唇——他的人生,果然在失控中。
「我不管你了!等你想通了自己來認罪吧!」
他無言以對,只能任由好友氣惱地掛電話,望著手機發愣。
「誰打來的電話?」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葉承紹好奇地揚眉。
他神智一凜,坐回沙發上。「是我的朋友,他打電話來……恭喜我。」
「為了你跟婉兒的婚事嗎?」
「嗯。」
「沒想到你們會那麼快決定完婚,我還以為至少要到年底,該不會跟朱挽香那個女人有關吧?」提起那個近來很令葉家頭痛的女人,葉承紹很不屑地撇撇嘴。「是不是婉兒擔心她作怪,才要求你早點完婚?」
「不是的!」他急忙否認。「這是我的決定,跟她無關。」
「真的無關嗎?」葉承紹若有所思地注視侄子。「我老覺得你好像很在意那個女人。」
葉聖恩蹙眉。
葉承紹觀察他陰鬱的神情,劍眉一擰,沉聲警告。「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聖恩,就算那女人真的懷了朝陽的孩子,也不關你的事。」
「……我知道。」
「知道就好。」葉承紹滿意地頷首,注意力回到他剛剛送上的報告。「你的意思是,目前整個石油期貨市場檯面上最主要的玩家就是美國四大投資銀行,油價未來會怎麼變化,還得看他們接下來怎麼操作。」
「是。」葉聖恩深吸一口氣,命令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公事上。
「那我們只能在一旁看戲?」
「別說我們了,全亞洲也找不到能夠跟花旗或高盛匹敵的金融集團,我們要在這當中分一杯羹,並不容易,何況這其中還牽涉到美國的政治利益。」葉聖恩頓了頓。「另外,如果我料想得沒錯,應該還會有另一波金融購併,目標獵物……大概會是這家吧!」他指向表格上列出的某家大型金融機構。
葉承紹很贊同他的推論。「最近市場是有傳出一些消息,看來他們的確被盯上了沒錯——這份報告你分析得很好,看得很透徹。」他讚許地點頭,背脊埋進沙發,忽地聚攏眉。「說也奇怪,前陣子你是不是著了魔,怎麼會闖出那麼大的禍?居然學人家在CBOT《美國芝加哥交易所》炒商品期貨,一下虧了幾億,簡直不像你!」
葉聖恩聞言,頓時有些尷尬。「前陣子我的確有點……衝動,可能是最近全球金融情勢變化太劇烈,一時沖昏頭了。」
「那種失誤,不允許再犯了!雖然我們葉家是最大的股東,不過你之前那種荒腔走板的表現,我跟你爸真的很難替你在其他董事面前說情,這次能保住你,下次可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