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寄秋
誰知無風無浪的日子裡,竟無端闖進一個他,打亂她的規律作息,破壞原有清靜,滴水穿石般鑽進她心窩,叫她心頭多了一份牽掛。
「呵呵……我這嘴不貧,天天都有新鮮事可講,看娘子想聽什麼……」啊!毆夫,他這次又哪錯了?!
「閉嘴,你話太多了。這一趟出門耽擱得太久,小漾還在谷裡等著。」她並不擔心獨自過活的八歲女童,小漾的自理能力絲毫不輸村中大嬸。
她本來也想趁這趟把打賭之事一起解決,但事實證明她不適合人多的山下,這麼吵的地方讓她不舒服,隨後想想,待在千塚谷裡還是有不少病患,她在其中找合適的就好,何需特地外出。
忽地想到什麼,杭君山表情怔然。「回……回谷?」
一見他古怪神色,蘇寫意眉心微蹙。「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跟她回谷是很好,可是……「寫意娘子,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是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呵,醜媳婦也得見公婆,何況妳一點也不醜,我想……」以兩人的關係,就算要雙宿雙飛,也該隨他回杭家拜見父母。
他還沒說出口,嬌柔嗓音便冷然地撥了他一桶冷水。
「我不會離開千塚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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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離開……
臉色一下變得難看的蘇寫意話一落下,柔柳身影不停歇的走出英武鏢局,一言不發卻顯得異常冷冽,彷彿全身罩著一層冰霧,生人勿近。
她的確是沒設想過杭君山的立場,想法單純的以為只有他們兩個人,未顧及他並未如她一般孑然一身,他還有年老雙親待養。
與其說惱他,不如說是怪自己太過天真,沒把變量算計在內,才會被突來的覺悟震得心口泛疼。
如今只能慶幸自己並非和他愛得難分難捨,初萌的情根尚未繁衍成大樹,雖然割捨會難受好一陣子,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咬牙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家人問斬的打擊並未擊倒她不是嗎?
偏偏,世事多變,意外總出人預料。
「為什麼我也要陪你們回平陽?」
車聲轆轆,馬蹄輕揚,駕著掛簾繡金馬車的水千里怨聲載道,抱怨連連,手中的馬鞭輕抽,不快不慢地維持平穩速度。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
正當被丟下的杭君山匆匆忙忙追上神色不佳的心上人,死皮賴臉地硬纏著她,好話說盡不肯罷手,這才讓她稍減霾色,允許他同行。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載了一車民生用品的牛車抵達谷口前,忽見一匹快馬疾奔而來,交付杭君山家書一封,暫停兩人腳步。
他抽出信紙細讀一番,頓時神情大變,握信的手竟抖個不停,慣有的笑臉隱於陰晦之下,滿臉的驚慌令人好生不捨。
原來信裡只有寥寥數句:父病危,速回,母字。
幾個字改變了他們的方向,他們立即入谷接走了小漾,灑金買下四馬拉曳的馬車,近半年的食糧沿路分送貧苦,輕裝上路直奔平陽縣。
另猶豫了一下的蘇寫意在瞧見他顫抖的雙手後,一絲不忍浮上心頭,眉一沉便握住他的手陪同上車。
有兩大神醫連手,豈有救不回的人,除非人已嚥氣甚久,屍骸僵硬,否則黑白無常絕對無法勾魂索魄。
至於水千里說也倒霉,只是剛好在附近溜躂,便被眼尖的蘇寫意捉上車,充當馬伕。
「你可不可以安靜一點,沒看見杭大叔心情不好嗎?」窮嚷嚷什麼勁。
他是沒看見呀!在前頭駕車的他哪能看穿厚實木板。「小丫頭別太牙尖嘴利,小心我把妳丟下車喂土狼。」
「那也要看你有沒有本事,寫意姊姊在此,你連我一根手指頭都碰不到。」小漾朝他背後吐吐舌頭,做了個淘氣鬼臉。
「妳……妳就不要有落單的一刻!」他非揍得這囂張的小鬼屁股開花,沒法坐椅!飲恨的水千里咬牙切齒,堂堂六尺之軀竟拿一名八歲女童沒轍,只能撂下狠話暗生悶氣,想來還真可悲。
「怕你不成。」嘴上逞強,一轉身,小漾馬上尋找靠山。「寫意姊姊,他威脅我。」
好卑鄙的小鬼,居然找援兵。江湖歷練深的水千里眼眸一深,瞇出惱色。
「他威脅妳,妳不會毒死他?」省得她耳根子不清靜。
聞言,小漾喜出望外。「妳是說我可以用清墨姊姊送我的毒藥下毒?」
年紀小小的小女娃雖非無雙老人百歲之後所收的幼徒,不過她比別人多了一份好運,那就是醫仙、毒仙兩位姊姊都不藏私,多多少少會傳授她一些醫理和用毒技巧,以為防身。
而天資聰穎的她學得很快,也肯用苦心,不能說小有成就,但起碼自保不成問題,想傷害她得斟酌再三。
「只要妳沒被生擒活逮。」其他她一律不管。
「謝謝寫意姊姊,妳真是大好人。」小漾開心的在馬車內跳來跳去,好像一顆炒熱的跳豆。
「下毒害人叫好人?小鬼妳腦子壞了是不是?」忍不住吼叫的水千里臉色很難看。怎麼這些人都好壞不分啊?
「誰沒救了,什麼腦疾……」有病人嗎?
憂心父病的杭君山兩眼茫然,神色欠佳的環顧四周,他深鎖的眉頭看得出一絲自責,心不在焉地只想快點抵達家門,為父診治。
兄長的不幸病故一直是他心中的遺憾,若他當時就在家,大哥必可安然無恙地渡過難關,不致英年早逝,徒增悲傷。
醫治無數個病患,救人成千上萬,唯獨救不了自己的親人,叫他情何以堪,若非為了那件事遠走他鄉,今日他也不會追悔不已。
那件事、那個人,唉……往事傷人吶!
「定定神,沒事,這兩人鬧著玩。」蘇寫意抬眸一睨,胡鬧的小漾立即規規矩矩地坐好。
「喔,沒事嗎?我以為……」又有病人求診。
他張著口卻不知說了什麼,眼神飄遠,神遊他處,笑意苦澀地含著淡愁。
「顧著自己吧,別魂不守舍的,人終歸有一死,真若趕不及是天意如此,非你過失。」
難得聽見她有安慰人的話語,杭君山露出牽強笑容。「爹親年歲已高,我未盡人子之本,實為大不孝呀!」
「人的壽命有長有短,就算你能保他一時也保不了永遠,天災人禍實難預測,閻王敲鑼,三更命喪。」活著受苦,同樣是難過。
「若能多活幾年也是人子的孝心,我能做的是讓他安康強健,少些操勞,得以安享晚年。」可瞧他做了什麼,不僅未侍親膝下,還常年在外,讓爹為他操心,直到現在就怕悔悟已晚。
「安享晚年……」她低喃著,想起刑場上斷了頭顱的親人,心頭微痛。「想得多只是為難自己,不放開,還能垂淚多久。」
即使滿腦子盤旋著父親重病的事,杭君山仍心細的聽出她話中傷痛,這才想到她從未提及自身身世,也從未見她有親友來訪。
他伸臂一攬,將想淡忘過往的佳人擁入懷中,大掌輕覆她頭上,以指輕撫柔緞髮絲。
「那妳的家人呢?」他記得她無意中說過她還有師父、師妹。
「死了。」一個也不剩。她說得極淡,彷彿事不關己。
「咦?!死了?」他並無意外,只覺得訝異她能看淡世道對她的不公。
「怎麼,想為他們立碑上文嗎?」她含誚的勾起嘴角,將眼底的哀傷深埋。
通敵叛國是大不赦的罪行,問斬的罪人不得安葬故里,曝屍三日以為殷鑒,亂葬崗一丟無名無姓,屍骸堆成山高。
當年的她無力掩埋,只能放聲大哭,哭得聲嘶力竭,暈倒在屍體旁,大雨滂沱沖走了幹掉的血跡,卻沖不走她臉上的淚水。
路過的人以為她已經死了,沒人敢多看一眼,除了瘋瘋癲癲的師父。
「想哭就哭出來,別放在心上,人要開開心心的活著,別辜負來人世一遭的美意。」杭君山反過來安慰她,心疼她無人可言的苦楚。
她的淚早就流光了。「不提了,倒是你,有把握治癒令尊的病嗎?」
心,痛久了,也就不痛了。
一提到父病,兩道劍眉立即併攏。「要是治不好,我這神醫之名也不要了!」
他並非說喪氣話,父親若真有個萬一,他也無法繼續行醫,偌大的家業無人承繼,他不一肩擔起怎成,總不能任其腐敗。
杭家人丁向來不盛,母親體弱多病,僅有一子一女,至於父親妾室有三,一樣僅出一子一女,共有四名子女。
他是元配所出,是為嫡生子,但兄長早生兩年,在杭家的地位遠不及他,族老曾為嫡生次子與庶出長子有過一番爭議,認為兄雖為長卻是妾之子,而他是正室子孫,理應繼承大統。
最後此事因他的離家而不了了之。
杭家兩個女兒十五、六歲便出閣,一個嫁給當朝宰相之子,一個與廟前偶遇的文人結成連理,兩人婚後皆備受公婆疼愛,夫妻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