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棠芯
「聖上,臣不敢……」榮善跪倒在地,用力叩頭。
「不敢?那麼便是納蘭凌污蔑了你?」康熙皇帝的斥責聲聲凌厲。
「臣、臣……」榮善劇烈的顫抖著。
桑寧也在顫抖,她的目光緊緊落在榮善驚慌失措的面容上,握緊了雙拳,屏住了呼吸。
「朕並沒有直接把這份奏章交與刑部,這是看在已故皇后的面子,看在太子的面子。你也看到跪在那裡的桑寧,她是洵敏貝子唯一的血脈,也是那場血案唯一的倖存者。當年朕信了你,現下才決定親自向你證實。如若你再不道出實情,朕絕不輕饒。」康熙皇帝威武的臉上顯出決絕的凌厲。
「聖上息怒,請容微臣問榮善大人幾句話。」納蘭凌突然抱拳面向康熙,雙眸裡射出精亮之光。
「問吧。」康熙皇帝冷冷說道。
桑寧的呼吸突然一緊,她瞥向納蘭凌,而他也正好望向她。
那只有一眼的相互凝視。
她的眼淚落了下來,而他的眼裡閃爍著真實的關切。
沒有言語,一眼之間,他們便彼此心靈相通了。
納蘭凌帶著冷冽如冰的表情看向平日不可一世的榮善。
「敢問大人,為臣之道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麼?」
榮善的身體微微一頓,顯得頗為驚訝,他並不曾望向納蘭凌,而是繼續面對著皇座上的帝王。
「對聖上的忠誠。」榮善立即回答。
「再請問大人,為官之道最重要的又是什麼?」
「對百姓的愛護。」
「我大清以何立朝?」納蘭凌抬頭望著皇座上的康熙,一臉正氣,一臉敬畏。
榮善顫抖著抬起眼,目光落在了那塊「正大光明」的巨大匾額上。
康熙凌厲的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眾人,大殿內的氣氛霎時更加凝重。
「聖上,臣當年的確有所欺瞞。」榮善在壓迫般的氣氛裡緩緩開口。「臣……有罪。」
隨著榮善的一句話,桑寧心裡有一大片塵封起來的悲慟整個爆發出來。
父母兄長的面容從她眼前掠過,當她終於可以為他們的死而啜泣出聲的剎那,她暈倒在地。
她想,她終於替他們報仇了……
桑寧閉上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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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結束了。
桑寧手裡捧著熱茶,坐在床榻上,一邊垂淚,一邊聽著佟妃娘娘將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的告訴她。
「你被送過來時真是嚇死我了,還好太醫診斷後說只是氣急攻心,一下子暈厥了過去。現在覺得好些了嗎?」佟妃娘娘雖不是皇后,但她是皇上最寵愛最信任的皇貴妃。
「娘娘……」桑寧全身乏力,想要起身卻又不能施力。
「該說的話我都已經對你說了,真是難為你了。聖上本來想把你送到老祖宗那裡,但又怕驚動太后,這才送來我這。我知道你此刻心情無法平靜,但是為了自個兒,也為了太后老祖宗,怎麼也要平息悲傷,調整好心情。」佟妃朝著身後的侍女點了點頭。
桑寧沉下眉眼,她的確還是感到一片混亂,心裡有許多的話語想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這原本是不合規矩的,但是聖上說了在這皇宮裡除了禮法,還應有人情。我知道你此刻最想見到的人不是我,也不是聖上,而是納蘭凌。我這就派人去請他過來,你們單獨說會話吧。」佟妃溫柔的笑了笑。
「可以嗎?」桑寧心裡的確很渴望見到他,卻又有些膽怯。
「傻孩子,當然可以。」佟妃握了下她的手。「聖上已經替你們指了婚,你們今生便已是夫妻,再無變數。所以讓你們相見,也不算什麼逾禮之事……看,他來了。」佟妃站了起來。
而桑寧也看到了他,然後接下來的時間裡,彷彿天地都在她眼前消失,只剩下他一個了。
她不知道佟妃與其他人是何時退下的,也不知道他是何時坐到她身邊,並且緊握住她冰冷的手。
她只是不停的流著眼淚,輕聲啜泣。成年以後,她就不曾這樣哭過。因為心裡的哀傷太過強烈,所以她無法哭出聲,也無法喊出來。
「聖上會替你做主,他是聖主明君,也是個很了不起的帝王。即使犯了錯,還是會及時糾正。」納蘭凌俊朗的眉宇間籠罩著一些沉肅之色,但更多的則是對她的憐惜與關切。
桑寧點了點頭。「辛苦你了……我知道要找到那些證據有多麼的困難……如果沒有你,他也不會那麼快就坦白……」她的眼淚遏止不住,她再度哭出聲來。
「榮善也並不是你所想的窮凶極惡之人。他雖有私心,將送與你阿瑪的信件串通當時的官吏私藏起來,同時隱瞞了他派去接應你們一家的屬下全部遇害,才被亂黨假扮的事實。」納蘭凌嚴厲的神色更為專注了一些。「可是桑寧,他並不是罪魁元兇。真正十惡不赦,殺害你全家的人的確是南明亂黨,他們殺你富察一門,目的之一是為了報仇,二是為了嫁禍給榮善。你明白嗎?」
納蘭凌抿了下嘴角,明亮的目光在她哀戚慘白的容顏上梭巡著。
桑寧的肩膀痙攣了一下,她低下頭,靜靜的看著自己手裡漸漸涼卻的茶杯。
「榮善為了自保,欺君罔上。他會得到應有的下場,而你……也應該放下心裡的仇恨,好好告慰你父母親人的在天之靈。我相信他們在天上,必然和我一樣,希望你可以快樂,可以忘記仇恨,不再把自己禁錮在悲傷裡。」納蘭凌的手握緊了她的手。
聽著他有力而充滿溫柔的聲音,桑寧的眼神顯得脆弱起來。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這些年我全心投入在要替他們報仇的念頭上,卻不知道真正的元兇早已被正法。我活在自己虛構的仇恨裡這麼多年……」桑寧的手微微顫抖著。「現在我只覺得頭腦裡一片空白,只想到他們的墳前大哭一場。」
「只要你想去,我隨時都可以陪你去。」他重重點頭,溫柔堅定的眼與她猶疑的目光對視著。「你不要懷疑你所作所為的對錯,榮善的行為的確應該被揭露。他是朝廷命官,滿朝文武之首,如此徇私枉法,豈能再擔當大任?」
「你覺得我做得對?」桑寧微微瑟縮了一下。「但那都是多虧了你,如果沒有你,我可能一生都活在自己的懷疑裡,既找不到證據,也無法讓自己解脫。」
納蘭凌輕撇嘴角,露出了開朗的笑容。「這也未必。你知道我是如何找到那封信件的嗎?是有人送了密信給我。這說明不止是你,早就有人看不慣榮善欺君罔上的行為——況且他可以在此事上欺瞞,難道不會在其他方面同樣欺瞞聖上嗎?」
「剛才侈妃娘娘告訴我你有密信在手時,我真的大吃一驚……是誰給你送的密信?不會有什麼其他企圖吧?」桑寧畢竟聰敏過人,稍稍恍神之後,立刻變得清醒起來。
「這你日後就會知道。你若相信我的話,就靜觀其變便是。」納蘭凌笑咪咪的說道。
現在還不是告訴桑寧的時候,他選擇了四阿哥,也會幫助四阿哥登上皇位的寶座。絆倒榮善既然是他和四阿哥共同的願望,那麼他就多了百倍的助力調查此事。
那個送密信之人,定然也是四阿哥身邊的人。只是現在時機未到,一樣不能表露身份罷了。
未來的儲君之爭,將會是一場鬥智鬥力的至高戰爭。也許沒有硝煙,卻比真刀明槍的戰鬥更為可怕。
但他有信心,最後取得勝利的一定會是四阿哥。
桑寧看著他嘴角那抹熟悉的放肆笑意,帶著幾分神秘,又帶著幾分傲慢,還帶著幾分興奮與昂揚。
這想必是個不甘於寂寞的男人,所以他才會這樣熱心的幫助她吧……
「不過,我明白調查的經過不會是你說的這樣輕描淡寫,在大殿之上你和聖上間也定然是經歷了一番危險的對談。即便有密信,但我猜聖上未必不知道當年榮善的所為……聖上他……」
「噓。」納蘭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以前告訴過你什麼?隔牆有耳。而且這事都已經過去了。有些話不需要說出來,你懂就好。」他給了她一個心照不宣的鼓勵笑容。
桑寧聽話的頷首。「還好有你幫我,不然我真不知事情會被我處理成怎樣。」他在大殿之上究竟是如何說服聖上的已經不重要了,他喝斥榮善的那三句話就足以令她深深折服。
「『正大光明』這四個字,榮善心裡還有,他也並不算是大奸大惡。」納蘭凌心領神會的看著她秀麗絕倫的臉。「聖上就是聖上,他做每件事必有他的理由,我們做臣子的不能件件都知道緣由。」
她輕柔的吁出一口長氣,一口鬱結在她心裡十年的長氣。這一歎,將她所有的悲痛與仇恨,哀傷與落寞都化解在過去的記憶裡,化解在對親人的愛——以及對他的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