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湛露
「萬歲,您太抬舉奴婢了,奴婢哪有那個本事——」
朱允炆揮揮手打斷她,「上次妳和朕說,幾百年後,我大明會亡於外藩之手,朕信妳,但是卻不知該如何不讓大明在我手下亡掉。縈柔,如果四叔真的殺到應天府,殺了我,難道天下人就不會反他嗎?」
謝縈柔聽了花容變色,連忙撇清,「萬歲,那只不過是玩笑話,是我胡亂編的故事,您怎麼就當真了?別說什麼死啊活啊的,讓金城公子聽了,會笑話您這個一國之君的。」
得不到她的肯定回答,朱允炆也急了,越說越多,「可是當年妳剛入宮時就曾斷言燕王會裝瘋造反,事實證明果然如妳所說啊!」
她尷尬地找個蹩腳的借口,「奴婢那是胡亂猜的,燕王狡詐嘛……」
那時候做的事,她現在也很後悔啊!本來她是該靜靜看著歷史照著天命走的,可是為了報答皇上與皇后的救命恩情,她仍舊毅然決然的選擇待在終將滅亡的建文帝身邊,希冀歷史能夠重寫。
只是她忘了該小心行事,鋒頭太健不僅不能幫上恩人的忙,反而更可能替他們惹來禍端。
她心中感歎,朱允炆也太良善可欺了,這樣重要的話怎麼能隨便說出口?還當著她這個小宮女和金城絕這個立場不明的外人面前。她偶一瞥眼間,見金城絕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心立刻跳快了一拍,沒來由的開始擔心起來。
朱允炆見她不斷使眼色,終於醒悟過來,忙掩飾著轉移話題,「也是啊,金城公子不要見笑。那麼剛才說的那件事……」
金城絕一躬身,又是那副悠然自得的德性。「萬歲所說借銀之事,當此國家干戈四起,叛臣作亂,草民身為萬歲的子民,自當出一份力,也責無旁貸。
「但有點麻煩的是,如今北部都在燕王管轄範圍,而草民的大部分家產皆在其中,可以交給應天支配的,不過十幾萬兩銀子,如果應對幾十萬人的軍隊開銷,遠遠不夠。當然,如果萬歲一道旨下,草民這就可以將這些銀子命人車行舟運,即刻送到前線將士手中。」
這番話看似冠冕堂皇,但謝縈柔聽得出來這不過是推托之詞。
既然皇后說他富可敵國,金城絕就絕不可能只有這區區十幾萬兩銀子,難怪連朱元璋那樣的老狐狸都請不動他,這個金城絕還真是精明,至於朱允炆這個心思單純的人……只怕鬥不過吧?
她憂心忡忡地看了眼朱允炆,果然見他皺緊眉頭,不由得脫口接話。
「既然金城公子說只有這十幾萬兩銀子,萬歲就先和他借下吧,等將來把燕王的叛軍剿滅,北方那些錢自然還是金城公子的,到時候萬歲想借多少就借多少,如今是眼前救急,不要想以後。」
她一邊說,就感覺身側金城絕的目光如刀劍一般盯在她身上,但她裝沒感覺,只是笑咪咪的又建議,「萬歲,您說金城公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您又向來喜歡這些,不如就把金城公子留在身邊封個一官半職,在這應天府裡時時陪您談古論今,不是更好?」
朱允炆還沒有說話,金城絕便搶先開口,「草民是閒雲野鶴,不適宜伴駕,謝姑娘實在是太抬舉在下了。我雖有意侍君,只是商賈身份低賤,萬歲跟前的黃大人和方大人都不會容得下我,萬歲如果愛才惜才,就請給草民一個自由身。」
朱允炆的話還沒有出口就被堵得死死的,只好訥訥地將後面的話縮了回去,一時也沒什麼話可說,便吩咐謝縈柔道:「縈柔,幫我送送金城公子吧。」
「是。」
兩人走出殿門,她隨口問:「是送您出了干清門就好,還是要一直送到西華門?」
金城絕俯下身,眸光燦亮。「謝姑娘真是個奇人,沒想到大明朝裡竟然會有妳這樣博學睿智,心思敏捷的女孩子。」
「公子說笑了,我算什麼博學睿智啊?四書五經我一本都沒念過,唐詩宋詞我能背出來的也沒有幾首。」她悄悄退後一步,拉開與金城絕的距離。
但金城絕卻又逼近一步,低聲說:「姑娘不必過謙。剛才姑娘先是逼得在下不得不交出銀子充公,又想暗示萬歲將我軟禁在城中不能離開,這種心思,就是方孝孺那種飽學儒士都未必想得出來。是誰教妳這樣一副水晶般的玲瓏心腸?」
謝縈柔假惺惺的笑著再退。「我不過是萬歲的奴才,當然要替萬歲著想。」
微垂眸,金城絕低沉的聲音似是透著抹讚賞的笑意。「那,依妳來看,這江山最終會是誰的?」
這低沉卻有力的一問讓謝縈柔更加警惕起來,「這可不是我這種小人物能隨口胡說的,萬一被錦衣衛的人知道——」
「萬歲剛才曾經和我說過,姑娘似乎有未卜先知、博古通今的本事。」打斷她的話,金城絕緊緊盯著她的眼,「我雖然向來不信道衍和尚那種搬弄口舌、掐算成敗的巫人術士,但是今天一見,謝姑娘的確有過人之處,所以請對我說句實話,燕王和萬歲,誰會得天下?」
挺直了背脊,她往前站一步,義正詞嚴的喝斥,「金城公子這句話問得太過分了吧?第一,我不可能知道結果;第二,這種話我就算知道也絕對不能說;第三,您問這種話,是不是有居心叵測之嫌?」
盯了她好一陣,金城絕忽然冒出一句,「馬皇后和萬歲對妳如此疼愛,妳就沒想過要報答他們嗎?」
她瞇起眼。「什麼意思?」
「萬一戰火四起,北軍殺入宮中,萬歲和皇后如何自保?妳若能未卜先知,總該幫他們一把吧?我也是好意想幫忙,以妳一人之力,只怕能做的實在有限,而我,卻能幫妳做到許多妳想像不到的事情。」
咬著嘴唇,看了眼他深邃漂亮的雙眸,她冷著臉問:「這樣的話,你也和燕王說過一遍嗎?」
只見金城絕驟然挺直了脊背,那一瞬間,謝縈柔以為在他眼中看到了殺氣,但是他卻一低頭,從手上褪下那枚玻璃指環,塞到她手中,「如果有急事要我幫忙,就帶著它到城西的金城閣來找我,無論妳要我做什麼,我都可以幫妳。」
謝縈柔一怔,抬眼看他,「為什麼?」
他啟唇一笑,雖是男子,這一笑竟然風華絕代。
只此一笑,沒有半句解釋,卻讓謝縈柔的心弦「嗡」的一聲,惶惑了。
這話之後,便是長長的沉默,攥著那枚玻璃指環,她將金城絕一直送到西華門口。
「送到這裡就好,還望日後姑娘能在萬歲面前為在下美言幾句。」止住腳步,金城絕抱拳一揖。
看著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笑顏,謝縈柔捉摸不到他的心思,只能冷靜的回嘴,「以你的本事之大,還需要我為你美言嗎?公子不是說過,也許我將來會要指望公子做些什麼,所以現在說拜託的話,未免太早。」
金城絕聳了聳肩,正要離開,迎面正好遇到匆匆而來的蕭離。
「蕭大人,今天第一天給萬歲上課,來得好準時啊。」
一見到他,謝縈柔立即武裝起自己,從牙縫裡迸出這句話,又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剛才的綠衣,便幸災樂禍的仰頭扠腰,完全就是想氣死他。「可惜我一回宮就被萬歲叫去訓話,沒來得及換衣服,如果我這身綠色又礙著蕭大人的眼,還要請您多包涵。」說完,還朝他扮了個鬼臉,才得意的笑著走了。
蕭離的目光在那抹纖綠上停留了好一陣,表情有些挫敗和無可奈何,可這時,耳畔卻傳來微帶嘲諷的笑聲。
「你是怎麼得罪這個丫頭的?聽她說話,好像和你有八輩子的仇?」
他不動聲色的將目光收回,停在金城絕身上,只說了兩個字。「如何?」
金城絕低聲一笑,像是相當習慣他的寡言。
「如我所料,萬歲想和我借錢,我的錢豈是那麼好借的?只是沒想到差點折在這丫頭身上。這丫頭到底是什麼來歷?不僅認得玻璃,還會南海人的語言。」
蕭離沉聲說:「內宮紀錄上說,她家在北方一個靠海的小縣城,後來跟隨嫂子到應天,賣身入宮。」
「可靠嗎?」他蹙眉,「如果只是這麼一個小地方的人,說話不該有那樣的見識。而且我聽她的口音應是南方人,不是北方人,你要小心她摸出你的底細。」
沉默一瞬,蕭離抬眼看他,「燕王有什麼消息?」
金城絕燦然一笑,絕美的臉上卻有著一閃而過的嘲諷。
「他連戰皆勝,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這個時候我才不會去討好他,讓他儘管開心去吧。告訴你一個做人的道理,當對方得意的時候,你要疏遠他,當他失意的時候你再接近,只有這樣做,這個人才會一輩子都和你親近。」
蕭離哼了一聲,「我沒有你的鬼心思,燕王都說鬥不過你的心眼兒,難怪你都快三十的人了還沒有討到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