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寄秋
言永靖失笑反問,「誰說她四十歲?」光是甜美的嗓音,誰都能輕易猜出她年紀鐵定打不過二十五。
看來他不知是眼睛瞎,連耳朵八成都聾了吧!
聞未央口氣不耐煩的揮揮手。「一個月三萬多的幫傭能年輕到哪裡去,她自個兒說自己老大不小了,有二十年以上的廚藝,我才勉為其難的錄用她。」
「你真得醉得糊塗。」言用靖歎了一口去,像是同情他的目盲心也盲。
「我……·哪有醉,我是越喝越清醒,你看我還能走只限。」他搖頭晃腦地走得歪七扭八。手拿酒瓶那個大唱杜蘭朵公主。
「我不跟最貴交談,去洗把臉,我們好好談一談。」言永靖使勁將他推進浴室,擰了條濕毛巾幫他擦臉。
他馬上發覺到浴缸比想像中的乾淨,沒有污垢或積水,邊牆上兩條毛巾整齊的吊掛著,馬桶內有股清潔劑的清香味。
以一個每天醉醺醺的男人來說,少了嘔吐物和尿跡不太尋常,除非那位「女傭」一大早就來整理,而他一步也沒踏入裡頭。
墨黑的瞳眸閃著深幽的暗芒,他不動聲色的觀察著,銳利的眼睛迸出精光。
「談……談什麼,想看一個瞎子出糗嗎?」聞未央全身放軟,呵呵笑得猖狂。
黑眸一瞇。「你需要一位精明的幫手照顧你,你太頹廢了。」
「免了,你別想招別人來看我的醜態,知道了沒。」聞未央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兩眼無神地搖下狠話。
「未央,我不會縱容你的自我墮落,我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振作,過了這個期限,我會親自接管你的日常生活。」他一手培植的搖錢樹,只有他能推到他,誰都不能奪走他的權利。
「還有,不要妄想趁機搬家,我會叫人盯住你,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把你挖出來。」
言永靖一說完,將床上的雜物一把推開,清出容人躺臥的床位,再將他懷疑不知是真醉或是假醉的男人完床上一丟,沉默地盯著他將近三分鐘之久。
見聞未央像是醉死了,一動也不動,他這才跨過傾斜的且鐘,不疾不徐地走到門邊,目光一凝地又是回頭一視,再次巡禮這個猶如垃圾坑的居所,精銳的眸子閃了閃。
聞未央起了防心嘛?還是當真一蹶不振?
無妨,他鬥不過他的,他決定靜觀其變。
但他離開和平裡前,還特意繞到紅顏樓等候,假意和正要陪母親出門的莫紫蘇來個不期而遇,彼此禮貌性的交換一個點頭,微笑。
而聽到車身走遠的聞未央立即從床上爬起來,他拉開左床頭第一個抽屜,摸索地找他的手機,指尖一碰到手掌大小的長方形物體,迫不及待地掀開話機蓋想撥號。
驀地,他僵成石雕像,表情怔愕。
一直都這一刻,他才驟然想起他並無莫紫蘇的電話號碼,一向是她來找他,提供美味的佳餚,足不出戶的他只是被動的等她上門。
現在,他該上哪找她?
忍不住對自己這種束手無策的狀態氣憤起來,人真痛恨自己看不見,不僅走不出這件屋子,連傷了人也不知道傷勢重不重,兀自坐立難安的等著日頭偏西,黑幕籠罩大地。
「怎麼了?丫頭,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活像吃了最苦的黃連,愁眉不展的。
看完醫生後,,母女倆不急著回家,順著長長的紅磚道,相偕並行,不是聊聊日常瑣事,小玉不斷地展現出濃得化不開的親情。
雖然不是十月懷胎、血脈相連,課她們之間比親母女還親,什麼事都能聊,不會有說忌諱,關愛的心是每一位母親的天性,不管是不是親生的,有愛就是一家人。
曾經也為愛情苦過、哭過的甘春柳是過來人,她一眼就看出女兒心底有事,她假意說要出來散散步,活絡筋骨,其實是想和她說心裡話,看她為何事煩惱。
「沒……沒什麼,我在想晚餐的菜色。」莫紫蘇不自覺地撫著腕上痛處,心裡念念不忘聞未央為什麼突然間性格大變。
「還想騙我,我可是養大你的媽,你那點小心思豈能瞞得了我。」她不會說謊騙自家人,是個誠實的孩子。
莫紫蘇眼神閃爍地避開母親的注視。「真的沒什麼,你不用多心。」
連她自己都說不出所以然來,為何會對一個陌生男人投注這麼多的關心,而且是打很久以前就開始,心裡、腦裡想的都是同一個人,不論她多麼努力都無法揮開那張冷硬臉孔。
當她聽見高醫師說起聞未央的名字時,她心底的確震動了一下,滿懷衝動的很想為他多做什麼,希望他能早日走出失明的陰霾。
而那樁令人臉紅心跳的事是意外,即使現在回想起來,她還是會忍不住微微戰慄,他的每一個撫摸、每一個親吻、每一個熱切的擁抱,他的身體仍記憶猶新,忘不了他深入體內的充實感。
有件事很奇怪,她的心本來偶爾還會人不妨的抽痛一下,但昨夜在他懷裡,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與平靜,彷彿和他合為一體是她畢生的願望似,自從換心之後,她第一次有和這顆心融為一體的感覺,不怕它有出狀況的危機。
不過因為從沒有在男人臂彎醒來所以志下心不安的她逃了,不敢回頭看一眼熟睡中的他,她自己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哎!三妞,五個孩子當中,你是最讓我放心不下的。」為她愁白了頭髮,衣帶衣帶漸寬終不悔。
「我?」莫紫蘇很驚訝的睜大眼睛,以為聽錯了。
「沒錯,就是你。」她的心肝寶貝。
「媽,你搞錯對象了吧!應該是脾氣火爆的大姊最叫你擔心,小妹也野了點,不太還管教。」怎麼也輪不到她讓母親心煩。「好吧,就算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可是換心之後也健健康康的活到現在啊,這幾年我連個小感冒都沒有呢!」
她想不透除了健康問題外,自己有什麼地方會令人心煩。她從沒惹過一件麻煩事。
「不,是你。」瞧女兒一臉迷惑,甘柳春忍不住笑出聲。
她拉起女兒的手輕拍。「幾個孩子之中幾最乖,也最聽話,貼心懂事,會照顧家人,是每一對父母都想擁有的好女兒。」」那為何你還放心不下我呢?「莫紫蘇偏著頭,以困惑的眼神發出疑問。
「可是呀!女兒,因為你的乖巧聽話才叫我憂心,你的本性應該是開朗活潑的,像小妹一樣,天真無邪,是身體長期的不健康扭曲了的性格,容乃公你不敢表露真實情緒。」
每個人都不想生病,但她的心臟病卻讓她不敢大聲笑,做什麼事都要小心翼翼,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吃辛辣的食物,久而久之,她習慣了什麼事都壓抑。
即使高醫師一再宣稱她已經沒病了,而她仍是不敢掉以輕心,走路不敢急促,講話輕聲說,飲食以清淡為主,茶和咖啡絕對不碰,就因為童年留下的陰影,她錯過許多美好的食物,很多生命中該體會的事都能躲即躲。
例如戀愛。
她從來就不乏人追求,但她從未接受過哪一個,除了真的是因為對對方沒感覺之外,她也害怕戀愛中的大喜大悲,大姊的戀愛史相當豐昌,足夠成為一本參考書讓她借鏡。
「你表面上很平靜,什麼都不強求,老天給你什麼你就拿什麼,不過我覺得這種想法是很不健康,也讓人很心疼。」她的人生不應該是座波瀾不驚的枯井。
「媽……」一成不變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不會出錯。
「呵……別急著辯白,你的個性我還不瞭解嗎?其實你可以更大膽一點,不要太在意你打餓心臟會出什麼毛病,人的一生之所以精彩不是因為活的長壽,而是很多回憶,能讓自己活出繽紛的顏色。」
聽著母親愉快的輕笑聲,仍以緩慢步調自律的莫紫蘇,細細咀嚼她話中含義。
然而就算她有心放開心胸,可長年的自我設限叫她不知該如何做起,少怒少憤少癡狂是她奉行二十幾年的規定,她不曉得自己還能做和改變。
二十四歲了,打從有記憶開始,她的頭十三年是人生的灰暗期,有一半時間是在醫院裡度過,進出加護病房更是常有的事,生命對她來說是由肉體的痛苦組成的。
快樂的日子是身體健康的時候,不快樂的日子是病發的時候,兩中分別而已。
她並不怕死,卻怕死不了,每回在醫院裡睜開眼看見鄰床的病人用呼吸系統維持生命,或依然別人抽痰,拍背甚至睡到半夜聽見護士疾呼醫生急救,通知病患家屬病人病危,她都會害怕下一個是不是輪到她。
有人被送出去,有人被退進來,來來去去,不曾間歇,她看過無數陌生的臉孔,也從他們身上體會人生無常的道理,生老病死的折磨是必經之路,只是她提早接觸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