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杜默雨
「哇!好香!」她沒注意到他的細微異樣,抬起了臉蛋,用力一吸,整個呼息儘是梅花特有的冷香,再看到一朵朵枝頭上的玉梅,不覺心花怒放,催促著她的「馬兒」。「大個兒,再往前走走,我最愛聞花香了。」
裴遷踩穩腳步,背她走進了繽紛花海的梅林裡。
紅的、白的、粉的梅花為黯灰的冬季添上顏色,溫暖的色調驅走寒意。這裡有春天,這裡更有她,這裡是他的世外桃源。
背上軟語嬌笑,歡喜的熱氣不斷地呵著他的頸子,他靜靜地背她走過一棵又一棵的梅樹,讓她盡興賞花。
他踏雪尋梅而來,與她分享賞花的愉悅,他會永遠記得這一刻。
梅需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她是梅,也是雪,國色天香,嬌媚活潑,早已深深地種植在他的心底。
然而,梅花只在冬天綻放,花期極短;雪也會融化,不留痕跡。他突感心驚,不!他不願意她只是短暫的佇留,他要留住她!
「喂,我家跟這裡很像耶。」她越看越欣喜,聊了起來。
「也是種滿了梅樹?」他平靜地問道。
「不,是桃樹。」她開始描述玉姑祠的模樣,這可是她苦心托夢,要求地方父老照此興建的。「大門邊,是矮矮的白牆,從外頭就可以看到裡面了。我不怕人家翻牆,又沒什麼好偷的。進了門,是一條鋪著青石板的走道,兩邊種滿了上百棵桃樹,每到了春天,花朵開得好漂亮,鄉親們很喜歡來這裡賞花;到了夏天,樹蔭可以遮涼,小孩在樹下玩迷藏,還能結桃子讓鄉親采著吃。有人就整日待在下頭,等著桃子掉下來呢。」
「你家院子很大。」
「鄉下人家嘛,多的是地。」她興高采烈地道:「走過九九八十一塊的石板路,就可以走上我家台階,正門一進去供奉著神像……你知道的,家裡總要拜拜求平安。正廳不大,後面一個小房間是我住的。」
「和你家小弟?」
「他不住那裡。」她怕他追問,又繼續道:「後面才別有洞天呢。出了後院的門,是一片竹林,竹子長得好高好高,就像一支支頂住青天的竿子,竹葉翠綠綠的,一進竹林就好涼爽;風吹過來,都是竹葉的清香。對了,你聽過竹子相撞的聲音嗎?」
「是怎樣的聲音?」
「格,格,格。」她模仿那聲音。「竹子擠著擠子,這支嫌那支太胖,那支嫌這支擋了它的視線,幾根大竹竿讓風一吹,就打起架來了。」
她咯咯笑著,他眼前彷彿出現一片竹林,鬱鬱蔥蔥,綠意清涼。
「我想去瞧瞧你家的竹林。」
「好呀——」胡靈靈話到嘴邊,收不回去,只能硬生生止住。
荒山枯樹,沉寂無聲,整個天地只有灰色的雲和白色的雪,細碎的雪花飄飄而下,打落了柔嫩的梅瓣,梅花與雪花,落地皆不見,目光所及,儘是白茫茫,沒有方向,沒有時間,唯獨他二人。
念天地之悠悠,既悲,且喜;今生之悲,已成過往,即便雪會融,梅會凋,然四時遞嬗,仍有不同的美景,只要……他有她。
就是她。裴遷俯仰天地,再無疑懼;她給予他平安歡喜,他也要她有同樣的平安歡喜。
「我在外頭流浪,路過竹林時,會挖竹筍來吃,挖筍最好是在天光末現前,嫩筍剛鑽出頭來,那滋味可鮮嫩,甚至可以生吃……」
他不管背後的她僵著身子,又開始說故事了。
☆☆☆☆☆☆☆☆☆☆☆☆☆☆☆☆☆☆☆☆☆☆
回到小屋,他將她放坐在床上,胡靈靈隨即取過盒子,打了開來。
她不怕大雪。將這鞋做好,她就可以走了,到時他要攔也攔不住。
拿出納了幾針的繡花鞋底,她感覺有些異樣,怎麼棉布和緞布鞋面全部黏在一起了?拎起來一瞧,竟是一雙完好的繡花鞋,這難不成是她變出來的?可她不會變出這麼難看針線活兒的鞋子!
「裴遷!」她生氣了,出聲大吼。
「怎麼了?」風雪漸大,裴遷掩實了木板門。
「你啥時縫好這雙鞋子?」
「你睡了,我拿過來縫好。」
「你明明縫了鞋子,為什麼要背我出門?」
「我……我以為你看過了,覺得不能穿……」
「就是不能穿!你說這鞋怎生穿?」她掏進針眼洞裡,一截玉白指頭從鞋內探到了鞋外,語氣越說越激動。「針眼這麼大,石頭都跑進去了。還有,這邊線長,那邊線短,你不會縫整齊些、密實些嗎?」
「我盡量縫。」
「不會縫還縫!」她拿起剪刀,準備拆掉他那難看的一針一線。「又不是沒鞋子穿,我不如補好舊鞋,省得你巴巴地縫新鞋,白費工夫!」
「我只是想讓你過年有新鞋子穿。」
剪線的動作停頓,她的眼睛又氣得冒煙了,好像體內所有的水全被他的話擠上了眼眶;有煙,有水,拿在手中的剪子也淹沒在茫茫水霧裡。
他怎能講得那麼平靜!好像這是稀鬆平常的事。過新年,就得要有新衣新鞋;他買不到,就縫一雙給她,讓她光鮮亮麗出門,踩上積雪也不怕弄濕腳掌。
呵!她的蹄子在山裡奔跑慣了,這等冰天雪地算得了什麼!他卻呵護著她的腳,怕她受凍;先是熬夜為她縫鞋;有鞋不穿,還傻傻地背她爬山,出了一身汗,這大個兒腦筋不會轉彎嗎!
看著歪歪斜斜的縫線,她好像看到他在燭火下,皺著眉頭,粗大指頭笨拙地捏住細小的針線,專注地戳縫著……她隱忍多日的情緒頓時爆了開來;她丟開剪刀,跳了起來,拿了鞋子就往他身上打。
「你為什麼要對我好?為什麼?為什麼呀?」
「我——」
「笨大個兒!不會講話是嗎?說啊!你說啊!為什麼?」
她拚命拿鞋拍打他,啪啪啪,輕軟的繡花鞋根本打不痛他,可她的心好痛,淚水也隨著她狂亂的動作而進流不止。
她不要他對她好,是他的多情絆住了她;他的溫柔,更是人界最大的陷阱;她欲走還留,走了又碰頭。再這樣下去,他會害得她不能成仙,她的五百年道行也會毀於一旦。
「胡姑娘!胡……」她的激動令他慌張,情急之下,張臂緊緊擁住了她,束縛住她躁動的手腳,心急地喚出她的名字。「靈靈,別哭,別哭,是我不好,你不要哭,不要激動,生氣會傷身。」
「是啦!都是你不好!」她還想捶他,卻是困在他的懷裡。
「是,是我不好。」他憂心地道:「靈靈,求求你,不要哭了。」
「好!我不哭。」她推開他的胸膛,張開右掌。「那張符呢?」
「在這裡。」他從懷裡拿出。
她奪過來,伸手就撕,三兩下撕得粉碎,手一揚,碎片如雪飄落。
「可惡的平安符,再也不靈了。」她紅著眼睛,瞪著他,信誓旦旦:「我要讓你永遠找不到我,咱一刀兩斷!」
「你為什麼要逃避我?」他聲音也高了。
「我哪逃避你了?是你窮追不捨!」她扔掉鞋子,轉身就去拉門閂。
「靈靈!」他攫住她的雙臂,急切地道:「你問我為什麼,我告訴你。」
「我不聽!」她扭動身體掙扎,忽然害怕了。
這所有的情境太過熟悉。曾經,在某個城郊大樹下發生過,同樣的人,同樣的動作,接下來,也該會有同樣難忘的回憶……不!
「你聽著。」他擁緊她,逼她不得不抬臉看他,再以最誠摯的語氣緩緩地道:「靈靈,我愛你。」
他說出來了!
她癡癡地望著他。還是這個傻大個兒,濃黑的劍眉,挺直的鼻樑,粗短的鬍髭,深邃的眼眸……眸光不再淡漠,而是盈滿了濃濃的熱情。
他的心意怎能如此執著啊!她已經抹掉那回他吻她的記憶,何以他不改心志,就是要愛她?是宿命?是輪迴?還是無可解釋的緣分?
若她逃了,他再追,這個情境是否會再發生第三次、第四次……
「靈靈,與其你逃避而痛苦,何不面對我?」他為她拭淚。
「我這不就面對你了,你還要我怎樣?」她哭嚷著。
「靈靈是一個凶姑娘,怎地變愛哭了?」
「還不是你!都是你啦!」她不知還能說什麼,筒直在撒嬌了。
「靈靈。」他捧起她的臉蛋,以指腹輕柔地擦撫她的臉頰,鄭重地道:「做我的妻子,讓我一生疼愛你、照顧你。」
心悸難耐,淚水決堤,她崩潰在他的柔情裡。
燙熱的吻貼上她的淚痕,先是輕柔吮吻,再慢慢地滑到她的唇邊,輕輕地咬夸舔舐,唇瓣相疊,就如乾柴碰上烈火;他大膽而急躁,探入她的唇辦,尋索到她的柔膩小舌,狂烈地與她追逐糾纏。
她克制了又克制,壓抑了又壓抑,終究讓他掏出了七情六慾。
男人的唇瓣怎能如此好吃?她好想念他的親吻喔,軟軟的、熱熱的;他在她裡頭舔她,她也舔了回去,啃咬著他的大舌頭……不行!她吃素下吃葷,男人是葷的吧,哎哎,完了,都吃下去了,她破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