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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杜默雨

    「還有這個。」她拿起他的長劍,身子差點失去重心。「好重。」

    他本欲起身,但見她很快就站穩,也就忍下扶她的衝動。

    胡靈靈平舉長劍,先是仔細欣賞劍鞘上古樸的紋飾,接著握住劍柄,緩緩抽開長劍,劍身滑出劍鞘,精光乍現,發出嗡嗡劍鳴之聲。

    她驚奇地傾聽那絕世之音;長劍出鞘,回聲更是不絕於耳。她再順勢持劍比個招式,劍鋒白光流轉,彷如劃過一道明晃晃的流星。

    「好鋒利!」她還沒看過大個兒拿這把劍砍人呢,不知上面是否沾過血,她可別沾到死靈的穢氣了。

    她趕緊收劍入鞘,放回原處,呵著被森寒劍氣所波及的冰冷手掌,問道:「這麼大的一把凶器,你背來背去不嫌累嗎?」

    「不累。這是教我武功的長輩送我的。」

    「就是要你叫他爹的陸崗?」

    「不是。」

    「那是誰?」

    裴遷盯住火堆上,將烤熟的魚拿下,一口也不吃就插在泥土裡。

    「你去喝湯,我打個盹休息一會,然後我送你回家。」

    「喝湯喔。」胡靈靈舔舔唇,笑逐顏開。

    裴遷眼裡只看到一團火跑來跑去,他用力甩去雜念,不讓那團火燃燒他的心,畢竟,她也將會成為他記憶裡的過往雲煙。

    撿了一塊平坦的大石,他躺臥下來,兩臂疊在腦後當作枕頭,雙眼望向乾淨得不摻一絲雜質的藍天。

    天高地遠,涼風悠徐,他閉上眼,讓自己暫時離開塵世。

    「裴遷,這湯好鮮甜,你什麼也沒吃,吃一口啦。」

    「胡姑娘!」他猛然坐起,看著伸到他下巴前的木勺子。

    「吃啦。」胡靈靈笑咪咪地送上菜湯。「我也沒見你嘗味道,撒的鹽恰到好處,以後你娶妻了,一定會幫忙燒飯。」

    那勺子幾乎塞向他的鼻孔,他只好一口吞下去,算是對她有了交代。

    「我累了,我想睡一會兒。」

    「好啊,那你躺下去。」她抱著小鐵鍋,又舀起一勺菜湯吃著。

    他僵著背脊,就是躺不下來。她的香氣縈繞身邊,她的笑語鑽入耳際,她還拿他吃過的湯勺……不,她先吃了,他吃到她的口水了。

    「想躺就躺,我又不是沒見你躺過。」她盤腿坐到石頭上,靈動的丹鳳眼瞟向他,嬌笑道:「放心,我忙著喝湯,沒空欺負你。」

    他還是坐得直挺挺的,眉眼嘴角繃得緊緊的。

    她喝了一口湯,看他一眼,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心氣。

    好人有清氣,壞人有濁氣,大個兒的氣卻是烏煙瘴氣,將他的本心都遮掩得看不見了,也蒙蔽了他眼前的道路,教她看了也跟著氣悶。

    要幫他清除瘴氣嗎?他幫她摘果煮湯,她是否該稍微報答他一下?

    可他沒向她求,沒送上鮮花素果,更沒奉上香火錢……她玉姑仙子又不是吃飽沒事幹——唉,是啦,就是他讓她吃飽的。

    算了,當作是做功德,她得將大個兒從迷霧中拉出來。

    「陸崗不是你親爹,你不想叫他爹,對不對?」她又引出問題。

    「嗯。」

    「可你也不想看他走入絕路,你對他還是有感情的?」

    「嗯。」

    「你生父本姓裴?」

    「不是。」

    呼!她好累,這樣一問一答是要講到哪年哪月?

    「你從頭說給我聽,好嗎?」她是可以讀他的心識,但她下想耗費法力,更想讓他一口氣講很多話,這人悶太久了,得讓他抒解一下。

    「講詳細一點。」她又提醒,微笑道:「慢慢講,把你所有能講的詞兒都搬出來,我慢慢聽,天色還早,不急著趕路。」

    笑語盈盈,嗓音柔膩,他望向這張絕艷嬌容:山頭猛地一跳,彷彿所有埋藏的情緒皆從心底汩汩流出,不斷地流進她清澈瞭然的眸子裡。

    他被她媚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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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那時候沒有裴遷,只有虎背山上的陸克舟。

    虎背山集結眾家英雄好漢,其實就是個強盜窩;但,盜亦有道,平時他們種田放牧,自給自足,遇上了貪官惡商,這才會不客氣地大肆掠奪。

    在十八歲的陸克舟心目中,他的父親陸崗是最睿智、最冷靜、像是神明一樣崇高無上的人物。他敬畏父親、孝順父親,期盼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像父親那樣英明神武的大當家。

    相形之下,教他功夫、讀書的二當家焦馴反而比較像是慈父,他有什麼事皆找焦二叔,焦二叔也當他像兒子一樣疼愛。

    年輕的陸克舟跟了父親叔伯們幹了幾票,仍然不明白世俗所謂的好與壞、是與非、正與邪、善與惡,虎背山上的一切就是他所認知的世界。

    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裡,他根據父親的目標,擬定一套攻打搶劫策略,準備呈報父親,來到了父親房門邊,卻聽到了裡頭的吵架聲。

    「大哥,你不能叫克舟去劫貢銀,這是去送死。」

    「該讓他出去見識一下,增長他的膽識。」

    「這批貢銀是要用來買糧賑災!」焦馴語氣急迫。「護衛的兵力比以往增加好幾倍,這不是克舟所能應付的。」

    「這就考驗克舟的能力了。」陸崗氣定神閒,好似不關己事。

    「這兩三年來,你根本是走偏了!」焦馴越說越氣。「你要劫貨也就罷了,還趕盡殺絕不留活口。窮村子都沒飯吃了,你也搶得下去?你逆天行道,這是將虎背山帶向死路!」

    「這裡誰是大當家?」陸崗眼神冰冷。

    「是你!」焦馴握緊拳頭,直直怒視這個喪心病狂的大當家。「你的決定,我聽命便是,可是……克舟是你的兒子啊!」

    「他不是我兒子。」

    「他好歹也喊了你十八年爹,你難道對他沒有感情嗎?」

    「只要他是那廝的雜種,他就該死!」

    「你當克舟是你報復的工具?」焦馴恍然大悟,又驚又怒。「你知道這回貢銀由周破雲押送,這才叫克舟去劫貢銀,而且絕對會失手?」

    「沒錯。」陸崗神色更冷酷,擰出邪惡的笑容。「搶劫貢銀,唯一死罪,我要周破雲親自斬死他的兒子。」

    「你好狠!都十八年了,你為什麼不放過他們?」

    「當年誰又放過我了?」

    「克舟是無辜的!」

    兩人爭吵不休,最後是陸崗趕走焦馴,隨後陸崗也離開房間。

    他們二人都沒發現,臉色慘白的陸克舟蹲在牆角,失神震驚,完全不願意相信他所聽到的一切。

    是夜,陸克舟跑去質問焦二叔,焦馴沉痛地點了頭,告訴他,當年陸崗和周破雲師出同門,周破雲考上武狀元,一路飛黃騰達當上大官,陸崗卻被逐出師門,從此亡命天涯,淪為綠林大盜;那天,陸崗劫走周破雲即將臨盆的夫人,當夜周夫人陣痛難產,生下他後便死去;陸崗將他交給焦二叔的妻子撫養,對外宣稱是外頭相好的妓女所生的親骨肉。

    焦馴講完,取來隨身三十年的長劍,送給了依然不能接受事實的他。

    「克舟,走吧,永遠不要回來,你在這裡只會提早送命。」

    「我……我要去哪裡?」他驚惶無肋地問道。

    「哪裡都可以去,就是不要再跟陸崗有所牽扯,他容不下你。」焦馴長歎一聲。「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吧。我是後來才跟了陸崗,也不明白他和周破雲有什麼深仇大恨;可我明白,上一代的仇怨跟你無關。」

    他愴惶地離開了虎背山。陸崗得知他逃走,以反叛名義派出手下追殺他,幾回生死關頭皆讓他逃脫了;他越逃越遠,走向他所未知的江湖。

    用盡身上的銀子後,他帶著他的劍,砍了一個打家劫舍的盜賊,那是官府緝拿的要犯,他拿到了賞銀,從此他知道可以仗著這身武藝謀生。

    別人問他姓名,他問了第一個遇見的路人,問他的姓,那人回答姓裴,於是他姓了裴;他想到自己遷流江湖,居無定所,便為自己取名為遷。

    十年來,他往南往西往東往北,就是不往虎背山的方向;後來,他陸陸續續聽說焦二叔病亡,虎背山被周破雲剿滅,陸崗失蹤了。

    他沒有家,沒有親人,只能流浪過一個地方又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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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笨,陸崗那麼狠!你還跑去找他?」胡靈靈聽完,直截了當說出她的想法,小鐵鍋早已吃得鍋底朝天了。

    「我只是想看看他。」裴遷平靜地道:「他老了。」

    「你這人心中有舊情,放不下,你這樣活著很辛苦耶。」

    「我知道。」

    「你知道?」她定睛一看,說也奇怪,剛才還籠罩在他身邊的烏煙瘴氣,這會兒像是被風吹散似地,一縷縷地流掉了。她高興地拿指頭戳他的胸口。「這就對了嘛。笨大個兒,你焦二叔早就點醒你了,上一代的事跟你有啥關係?你別整天放在心上,老想著自己出身不好,不敢結交紅粉知己,枉費憐香喜歡你,你卻在那邊自慚形穢,以為配不上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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