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杜默雨
別了,從此跟大個兒沒有牽扯,她不回頭,不再去想,快步離去。
冷風撲來,像刀子似地劃割她嬌嫩的臉龐。真是見鬼了!她往西走,這寒冷的東北風怎麼老往她前面刮過來?
人的兩隻腳實在太慢了,她立刻就想變回大紅狐,縱放四蹄加速奔回姑兒山,可是……心裡的罣礙讓她回了頭。
她猜對了,裴遷果然遠遠地跟著她,見她停下,他也停下。
唉,以他「大俠」的作風,勢必要護送她安然返家才會罷休。
她扭回身子,繼續疾走,卻刻意往山裡走去,準備用掉他。
她的速度很快,但她能感覺他的輕功也很快。山雨欲來,青山蒼茫,放眼看去,儘是寂靜的山頭和掉了黃葉的枯樹,不見飛鳥走獸,更不見人影,彷彿這片大地只有不知為何而疾走的他們兩人。
她心中生起許多雜念。明明可以施法讓他忘記她,從此各奔西東,她卻讓他猛追,是仍然放不下他捏她的氣惱?抑或……不忍見他的孤獨?
不,他那麼一個大個兒,隨便往任何地方一站,那高大魁梧的身軀都很佔空間的,他一個人都有她兩個人大了,怎麼會孤獨呢?
然而,身形再怎麼大:心還是只有一顆,人也是只有一個;天大地大,再大的大個兒也顯得形單影隻,更別說他身體裡面那顆小小的心了。
他的心似乎是封閉起來的,沒人知道他的心思……
唉唉唉,她幹嘛在幫他為賦新詞強說愁呀!
細細涼涼的雨絲飄拂過她的臉頰,她甩甩頭,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從袖子裡摸出一柄紙傘,打開,正好擋住傾盆而下的大雨。
大雨來得正好,天色也暗了,阻斷了週遭視線,她正考慮是直接變為狐身淋雨回去呢,還是等大雨稍停再走——
「哇啊!」突然一隻大手伸了過來,嚇得她尖叫。
「雨勢太大,得找個地方躲雨。」裴遷接過她的傘柄,左手自然摟住她的腰,微一使力,帶著她往前走。
「喂喂!我躲雨躲得好好的,你來搶我的傘呀——」
胡靈靈住了口,抬眼一瞧,她仍躲得好好的,裴遷將整個傘面往她這邊遮去,自己大半個身子卻露在外面。
初冬的雨,帶著冰寒的針刺痛感,她雖然躲在傘下,但因風強雨大,不免還是感覺寒雨冷冽。
雨水沖刷,腳底山路一下子變成爛泥巴,她卻足不沾地的讓裴遷抱著走山路;她的臉抵在他的胸膛,一點也不覺得冷,甚至還滿舒服的——嗯,她很好心的,就成全他英雄救美的心意吧。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幾乎快睡著了,裴遷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朵。
「暫時在這山洞躲雨吧。」
她睜眼一看,差點啞然失笑。這哪是山洞!不如說是兩塊大石頭的接縫凹洞,堪堪只能容兩個人擠身進去。
天黑了,整座山轟隆隆地下著大雨,諒裴遷功夫再好,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躲雨了。她笑著擠進山洞,再拉裴遷進來。
「喂,再進來一點啦,別淋濕了。」
裴遷為了不讓身後的包袱和長劍擠到她,只好挨在她身邊,手上仍撐著油紙傘擋住雨勢,憂心仲仲地看著黑暗中的大雨。
「胡姑娘,你還好嗎?會不會冷?」他轉頭問道。
胡靈靈正待回答不冷,話到嘴邊卻轉了個彎,在黑暗中露出一抹作弄的笑容。「如果我說會冷,你要如何?」
「以你的內功修為,調息運氣即可保暖。」裴遷一本正經地道。
「人家的內功在趕路時都耗盡了。」她故意倒在他身上,哀怨地道:「嗚,天這麼黑,雨這麼大,人家又餓又冷,你說該怎麼辦?」
「我包袱裡有餅。」裴遷略為遲疑。「恐怕都淋糊了。」
「你那是豬油煎餅,我才不吃。你忘了呀,我吃素。」她又唉聲歎氣地道:「這裡黑漆漆的,我好怕。哼,要不是躲你,我何必走山路!都是你啦,我根本不用你保護,你卻跟來,人家——」
「胡姑娘,得罪了。」
「哎唷!」她正說得頭頭是道,匆然他的手臂就繞過腰際,大掌按上她的後背,源源不絕地灌注內力,兩個人也更緊密地貼在一起了。
「我用內力保護你,支持你的體力。」
「呵。」原來這就是他為她御寒的方式。
胡靈靈貼著裴遷熱呼呼的身體,嘴角揚得老高;她就是想看這個過度正經的大個兒會如何「保護」她。
微小的疑團在心底逐漸發酵變大。若不是她,他對其他姑娘也會這樣嗎?嗯,應該會的。這人有浩然正氣,喜歡濟弱扶傾……然而,再怎麼正義凜然的大俠,能否抵擋得住生而為人最原始的天性?
雨水沿著山壁流下,像是在洞口沖就一道小瀑布,她暗唸咒語,布下結界,讓小瀑布離開兩尺許。反正烏漆抹黑的,裴遷也看不到。
「將傘扔了,這雨水打不進來。」她嬌嗲地道。
裴遷稍微拿開紙傘,確定雨水不會濺濕他們,才將傘放下。
「你哪來的傘?」他有一個最大的疑問,明明見她兩手空空。
「撿到的。」她隨便回答,故意抖動身子,不勝嬌弱地道:「裴遷,別管傘了,人家好冷喔,我想躺下來,可這洞好小,叫我怎麼睡?」
「我扶著你,你儘管睡。」他另一條手臂也環抱過來。
「嘻。」她放鬆了身軀,更往他懷裡蹭去。
她很得意,真是一舉兩得,既能試探人心,又能為自己取暖。
什麼法力都拋到一邊去了,現在的她,只是一個普通的畏寒姑娘。
他的內力透過指掌,緩緩地流遏她的全身,就像一股細長的溫熱流水,溫柔地撫按她冰涼的肌膚;而他天然會發熱的胸膛,她已經「用」過很多次了,這回她更食髓知味,刻意將半張臉蛋鑽進他的衣襟縫裡,深深吸聞他男人獨有的陽剛熱氣。
這是什麼感覺?記憶悠悠,五百年流逝而過,她竟然找不到類似這樣的回憶。
當她還是一隻幼狐時,她和兄弟姊妹擠在一起吃娘親的奶;或許,她曾感受過溫暖,可她爹嫌棄她的大紅毛色,將她叼起,丟在一旁受凍。
她曾抱過自家小弟,那時她將他從獵人的陷阱裡救出來,他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白幼狐,才出生一個月,淋了一夜的雨水,冷冰冰的,她抱了他整整一日,又施咒又灌藥的,這才讓他恢復了體溫,從此跟著她修行。
當她變身為人時,目的只是為眾生奔走,積她的功德,即使身邊經歷過無數的人間男女,但她只看到他們的軟弱、貪婪、病苦,她從來不知道當人有什麼好。
她沒想到,人有血有肉,是熱呼呼的,在這個寒冷的山中雨夜裡,能給予她全然的溫暖和安心。
她懷疑自己是否著涼了,不然怎會如此冀求他的熱度?
「裴遷,我身體是不是很冷?」她抬頭問道。
她吹氣如蘭,直鑽他的鼻孔,他繃緊了嗓子,回道:「不。」
「你聲音怎麼怪怪的,好像想咳嗽?」她喊聲糟,他可別又生病害她損功德,當下便伸手抱住了他。「你幫我取暖,我也幫你取暖。」
「胡姑娘。」他的聲音更緊繃了,大大喘了一口氣。
「咦,你下面?」
兩人緊密相貼,幾無縫隙,他突然跑出來的硬物讓她吃了一驚。
轉念間,她立刻明白那是什麼:心裡卻無試探成功的歡喜。
她悠遊人界,除了行善做功德,也喜歡處處試探人心,藉以證明神仙絕對是比人高明的;她以同樣的目的試探裴遷,就是想揪出大俠的弱點,更想證明世間沒有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凡人的本性皆是低劣的。
可證明人是卑劣的又如何?他本意為善,卻讓她試探扭曲,硬是將他轉變為見色心起的登徒子,她這種操弄人心的神仙又高明到哪裡去?
她仰著臉,注視冷汗涔涔的他;她知道,他在克制自己的慾念,沒有男人溫香軟玉在抱還能無動於衷,正氣大俠也不例外。
她快意了嗎?不,她一點也不高興。
她放下雙手,打算向後退一步,但後面的山壁擋住了她。
「我很抱歉。」裴遷察覺她的退避,立即跨出山洞。
結界只能擋雨,不能擋他,她眼睜睜看著他跑進大雨裡。
果然是個正氣凜然的大傻瓜!雨水又冷又大,他的衣裳一下子就淋得濕透貼在身上,頭髮也披散下來,看起來十分狼狽;她輕歎一口氣,撿起紙傘,走進大雨裡。她的功德要緊,千千萬萬不能再讓他鬧出病來。
「喂。」她拿指頭戳他的背,突感一股強烈的力道從他身上鼓動而出,將她震彈了開來。
吱!在她被摔成肉餅之前,她本能地旋身打滾,變回大紅狐,再以四腳穩穩地落下地。
臭裴遷!死裴遷!去你的裴遷!沒事拿什麼內力震人?她雙眼瞪得大大的,張牙舞爪,很想上前咬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