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衛小游
當木毬幾次被擊向青隊所攻的毬門時,鼓聲接連隆隆作響,炒熱了毬賽的氣氛,旁觀群眾高聲叫好,,木子靜從右側衝出,順利將毬擊進對手守備的毬門,鼓聲隨即再三響。
進士群望塵莫及,紛紛傻眼。
兩旁執事趕緊拿出一籌交給木子靜,全場呼聲雷動。
「第一籌。」木子靜開懷地向隊友說。
男人們皆不禁豎起大拇指,對木子靜感到敬佩不已。他確實如劉次君所說的那般擅於打毬。
當象徵得分的青旗被插在飾以青錦的旗架上時,本來對這群無名小卒並不看好的圍觀群眾,開始為之改觀。觀賽台上,議論紛紛。
受到對手得籌刺激的進士們,在下一輪比賽開始後,也趕緊拿出應有的實力。其中一名乘著灰色大馬的紅衣騎者在數名夥伴的護航下,順利擊出木毬,木球直直往紅柱毬門滾去,正待再次揮棒擊毬時,一名青衣騎者從外側追上,搶在紅衣騎者前方,俯身擊毬。
木毬滾離了原來的方向,落在後頭另一名青衣騎者後方,這名青衣騎者來不及旋馬回身,已直接仰躺在馬背上,換手揮杖,擊出馬球活動裡的高難度的「仰擊球」動作。
「恭彥,快接毬!」原來是阿倍仲麻呂。
後來追上的井上恭彥策馬揮杖接毬,見前方無人阻擋,但因毬門距離尚遠,他用力揮出一擊,將球擊往所攻毬門的方向。
月杖準確擊出木毬,木毬發出的清脆玲瓏響聲餘音尚在,隨後飛馳趕上的隊友承毬再擊,木球被擊向毬門中間,再度取得一勝。
「第二籌。」拿到第二籌的呂祝晶因劇烈馳騁而急喘著,紅潤的臉色與身上青衣恰成顯著的對比。
木子靜衝上來與祝晶擊掌歡呼。兩個小姑娘在球場上顯然玩得不亦樂乎,教四個男性隊友看得瞠目咋舌。這才明白,這兩人說要各得三籌,不是說假的。
長安女子擅打球,沒想到竟然神到這種地步!
要是讓對手知道她倆是姑娘家,大概會讓很多人捶心肝吧。
揮舞著第二勝的得分旗幟,呂祝晶趁著下一輪賽的空檔,轉頭看向東側的台樓。
「爹!」儘管四周吵雜無比,大概聽不到她的聲音,她還是高喊了一聲,想讓也陪同她前來球場、正擔憂地在一旁觀戰的父親安心一些。
呂校書穿著常服,擠在如山如海的人群裡,因為擔心女兒而冷汗涔涔,猛然聽見那聲呼喊,這才稍微放下心。
才剛鬆了一口氣,頭頂的閣樓上突然傳來一句:「咦?這些身穿青衣的球員是什麼人?」
好熟悉的聲音。呂校書瞇眼抬頭往上方看去,卻因為角度的關係,看不見說話的人。
是聽錯了吧?「那個人」最近忙於政務,應該不會特地來觀看這場毬賽。可他也曾聽說,為了方便皇室成員到曲江遊玩,去年時,便在大明宮到芙蓉園之間,沿著長安城牆內牆,修築了一條夾道。今晚月燈閣人潮鼎沸,若有什麼人沿著秘密夾道來到此地玩樂,恐怕也不會有人知曉……
此時鼓聲再響,是新一輪的對戰。
呂校書搖搖頭,趕緊將視線投往毬場,既驕傲於女兒的馬上英姿,又擔心她大病初癒,體力怕會不勝負荷。
不過半晌時間,球場中已陷入膠著,數匹駿馬與騎者以木毬為中心,展開激烈的纏鬥。只見那七寶玲瓏的木毬一會兒被彈到東、一會兒又被擊向西,青紅兩色斑斕的球衣在月下毬場中,彷彿風中飄揚的艷色酒旗。
吉備真備搶到擊球的機會,將毬擊向井上恭彥方向。
井上恭彥左右擊毬,不讓敵方有機會將毬劫走。
好不容易看見殺出重圍的曙光,他伸長手臂欲揮擊月杖,但下瞬間,一名紅衣騎者策馬直衝,撞上他低俯一側的左肩,亂蹄中,他摔落馬背——
「恭彥!」鄰近的隊友們紛紛驚呼,放棄追逐木球,改而圍聚在他四周圍,數匹馬與騎者形成保護牆,不讓他被馬蹄踐踏。
劉次君與呂祝晶即翻身下馬來到恭彥身旁,檢視他的狀況。
恭彥已自行從泥地中爬起,祝晶撲了上來,兩隻手慌亂地往他身上摸。「沒事吧?你沒事吧!」
「我-」一時間沒提防祝晶會撲上來,泥土油滑,恭彥腳下一個不穩,再度仰頭倒地。
劉次君快一步將幾乎趴在恭彥身上的祝晶從後領拎了起來,另一手則將恭彥拉起,啾著恭彥滿身泥土笑道:「看起來應該是沒什麼大礙啦。」畢竟恭彥有的是強健的男子身骨,可不像祝晶這麼嬌。
「噯,我沒事,別擔心。」恭彥才站穩腳步,對手便傳來擊毬入門的歡呼。
他悄悄按揉了一下左肩,無奈笑道:「看來我們失一分了。抱歉,都怪我跌下馬。」
「你說什麼呀,恭彥,是他們來撞你的耶-」阿倍氣呼呼地道。想當年他當進士時,打毬宴上也沒這麼野蠻啊。
木子靜拉著恭彥的馬韁繩走過來。「嘿,你肩膀還能動嗎?」
「恭彥?」祝晶一臉擔心。
恭彥點點頭,微笑。「沒問題。」他笑著拍拍肩膀,表示自己真的沒事,隨即接過吉備幫他檢來的月杖,準備重新上馬。
見祝晶仍然一臉擔憂,又道:「不用擔心我,下一輪賽就要開始了。」馬毬可沒有中場休息這回事。「另外,多謝大家保護了我。」
儘管幾名好友早有共識,隊友的平安比贏球毬重要,但真正在場上激烈地搏鬥時,他總是擔心不知何時會有隊友受傷,卻沒想到第一個掛綵的竟是自己。
摔下馬的那一刻,見隊友們毫不猶豫地掉頭過來,以肉身保護當下無力自救的自己,讓恭彥覺得心頭暖熱。
他翻身上馬。祝晶騎在他左側。
「別逞強。」她提醒他。
恭彥笑了。「好。」
祝晶仰頭又道:「別因為想贏毬而受傷了。與其勝了這一局球賽,替我討回個心頭的暢快,我更寧願你平安無事。」
恭彥訝異地勒馬頓住。「妳知道?」
知道他是因為想要崔元善在祝晶面前說一句道歉的話、知道他是因為不要她心裡替他覺得委屈,才主動挑起這場爭戰?
祝晶深吸一口氣,低語道:「我不笨。而且,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一時間,恭彥無法呼吸。「妳確實是。」
「你們兩位,快過來準備,要開始了!」木子靜站在球毬場東側的邊線大聲喊。因為劉次君、阿倍仲麻呂、吉備真備這三個男人都不好意思打斷那兩人之間的私語,只好由他來了。
「就來。」祝晶倏地抬起頭。「我們快歸隊!」
待兩方各六馬,再度回到邊線,新一回合的鼓聲隆隆作響。
有點氣憤對手刻意讓恭彥受傷的青衣隊員,胯下神駒如箭矢齊發般衝向球場正中央的波羅球-
脫腓紫,著錦衣,銀鑽金鞍耀日輝。
來吧,來打場馬球吧!脫下排紫色的官袍,換上青色的錦斕衣,足下銀色馬鍾與胯下金鞍閃耀著有如太陽般的光芒。
場裡塵飛馬後去,空中毬勢杖前飛。
馬毬場中,塵埃隨急馳的馬蹄高高揚起,儘管有高燭燃照,然偶有片刻,圍觀群眾幾乎看不清楚毬場裡的情況,唯見一顆金色圓球在勾月狀的球杖不斷揮擊下,擁有生命般靈活地飛動。
毬似星,杖如月,驟馬隨風直衝穴。
木毬如星,木杖如月,馬蹄電奔雷馳間,青衣騎者接連擊球入門穴,得勝再得勝。
人衣濕,馬汗流,傳聲相問且須休。
球賽進行到後來,人人衣袍盡濕,馬兒熱汗直流,卻沒人想要在這時候結束比賽。
或為馬乏人力盡,還須連夜結殘籌。(敦煌遺書·杖前飛·馬毬)
但倘若是對方氣數已盡,想要求饒,那還勉強可以接受。
木子靜與呂祝晶已先後攻下三籌,同隊男兒當仁不讓,也陸續得到勝籌。
這六人一組的隊伍默契越來越佳,連連得勝,得到的勝籌遠比紅衣進士隊高出許多。
打到後來,他們已經不大計較一開始挑起這場球場戰爭的原因為何了。
盡情、盡興、盡歡、盡樂!
祝晶恢復笑容,開懷大笑,心中鬱結消逝無蹤,教朋友們真正為她放了心。
他們悠遊球場上,暢快無比。
渾然不知,遠遠坐在月燈閣最高樓台觀看著球賽的帝王微服出遊,正瞇著眼,詢問一旁的高力士:「那個穿著青袍、接連得勝三籌的少年郎是誰?」
高力士也瞇起眼,不太肯定地道:「敔稟陛下,那似乎是……公主殿下。」
「靜兒?那就是了,難怪老覺得眼熟。老家奴,你說說,她怎麼會混在那群人當中?他們都是些什麼人?如何會和朕的新科進士們打毬?這些事,朕明日就要知道。」
後來,這場馬球賽以十二比三,青隊獲勝。
賽事結束時,已近天明,高燭燒盡,東方天際將白未白。
照料完各自的馬兒後,回到更衣小室前,阿倍仲麻呂在門口叫住井上恭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