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董妮
「哥——」艾新笑得好開心,豁身撲了過去,抱住康熙,同時沾得他一身的麵粉。「我好想你。」
康熙本來要罵人的,但聽見弟弟親親熱熱的一聲呼喚,瞧他那張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邊的容顏,滿腔怒火都化成了憐惜。
「你這傢伙,除了會說好聽話哄人外,還會幹什麼?」他抱緊了弟弟,眼眶有些紅。
「我還會做包子啊!」艾新得意地拍著胸膛,又揚起一陣白灰。「待會兒哥哥多吃幾個,保證是你沒嘗過的好口味。」
這會兒,康熙連眉毛都抽起來了。
「你……常年離家不歸就……都在做包子……」
「是啊!」他回得很理所當然。
康熙的臉整個黑了。
水雲初突然很慶幸,她家雲錦有點小笨小笨的,不會這樣氣她,否則她早八百年前就被氣到吐血身亡了。
她萬分無比地同情這位皇帝陛下,有這麼個傢伙做兄弟,真是三生不幸!
但艾新有把人氣死的本領,自然也有將人捧上天的能力。
「自從見過曹大人後,我便知哥哥定會來尋。你出來一趟不容易,弟弟怎麼也得給你準備一樣與眾不同的禮物讓你驚喜驚喜,所以我很努力學做包子啦,我現在會做七種口味的包子,全都做來給哥哥吃,好不好?」
太好了,好到康熙想揍他一頓。但他下一句話又讓康熙心軟了。
「雖然做包子很辛苦,揉面挺費勁兒,在蒸籠前又熱得人渾身大汗,不過為了哥哥,我會忍耐。」
憤怒、親情,兩種情緒交雜扯著康熙的心臟,半晌,他咬牙。「你,很好。」
「謝謝哥哥,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份禮物,我現在去把它完成,很快就好,你等一等!」他一邊說、一邊跑,當然,也很有良心地把水雲初一起帶走了。
來到廚房,他彎腰喘著氣。「哥哥的氣勢真是越來越強了。」
「你還知道怕啊!」水雲初嗔他一眼,忍不住氣,兩指揪住了他的耳朵。「你不叫皇兄,喊什麼哥哥……你知道親自把一位皇帝迎進家門那種感覺有多恐怖嗎?」
皇兄、皇弟,只要加了一個「皇」字,再濃烈的手足親情也會添入利害關係,還不如單純的「哥哥」、「弟弟」親切。
所以他總說,他有一個哥哥,玄燁是他唯一認可的手足,至於其他,那是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出身皇族?」
「我以為你口裡的哥哥頂多是個王爺,誰知——總之,你害我受到了驚嚇,賠償。」當今御弟耶!不敲他一筆,她都覺得對不起天地父母。
「你手裡捏的那只耳朵就價值千金了,還想要什麼賠償?」
氣鼓鼓地在他的耳朵上扭了兩下,她鬆開了手。「那種吃不飽、穿不暖的東西我不要,拿真金白銀來償。」
「你確定金銀珠寶你就啃得下去?」他那張臉又開始發光,笑得天真,真教人想一腳踹下去。
「沒有金銀,你就拿銀票來賠。」不與他鬥嘴了,她直擊主題。「喂,你哥這麼大陣仗來訪,水家招待不起啊!」
「他是我哥哥,又不是外人,不需要特別招待啦!」
「你哥和你或許這麼想,但我得顧及外人的眼光,要是被發現水家對當今聖上不敬,那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但如果我哥哥很喜歡你這種招待方式呢?」
她不太明白。「皇上難道不在乎我們這些市井小民的無禮?」
「你別把他當皇上。」他趕緊扭轉她的觀念。「你是我喜歡的人,我將來的娘子,便是他弟妹。對於大伯,你只管放心與他交談,偶爾親密些、甚至頂撞兩句也沒什麼。一家人,誰跟誰沒吵過嘴?不要因為他的身份就把他摒除於外,那反而讓他孤單、不舒服。」
她有一點懂了。「唉,高處不勝寒啊!」
他微彎唇角,露出一抹笑弧,卻沒有以前的肆意和天真,滿是空虛,一眼望去,除了黑暗,什麼都沒有。
她心微顫,這才知道悲傷並不淨屬於淚水。一顆心痛到麻木,便成了笑,沒有生機、一片荒蕪的笑。
她伸出手,用力地在他臉上揉了起來。
「你還有時間笑,剛才是誰說要做包子給大哥當禮物的?還不快去揉面?」如他所言,他的哥哥也是她的,那就把恁多繁雜、無趣的禮儀規範拋了吧!以最真誠的心意相處。
他看她的眼神閃了閃。方纔,他好像又回到皇宮中,在那片一無所有的荒漠裡,他飢渴得幾乎死去。
而正在他絕望無助的時候,她便像天降甘霖,又將他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水雲初,茫茫人世間,無數的男男女女中,他竟能遇上這麼個知暖知意又知心的可人兒,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雲初,我說娶你是真心的,我一定光明正大、用八抬大轎迎你過門。」輕輕地牽起她的手,將那柔軟的軀體擁入懷裡,這一刻,他的心暖得發燙。
她吸吸鼻子,眼眶好熱。她相信他的真心,但是橫亙在兩人間的滿漢之別,有這麼容易跨越嗎?
她很怕,長這麼大,第一次嘗到這種凡事皆無法掌控,只能隨波逐流的無助……
★★★
下午,水雲初還在為晚宴該如何款待康熙而傷腦筋時,艾新已經蒸了十來籠甜鹹葷素俱全的包子,說這就是今天大家的晚餐了。
水雲初很為難。
「真的就只讓他們吃包子?」即便他們兄弟情深,康熙不計較弟弟的惡搞,其他人會怎麼想?要是認為水家慢待皇上,有欺君之嫌,會被砍頭的。
「不然呢?」若照皇宮的御宴安排,一夜就可以吃垮水家了。艾新還想在這裡安度餘生,不想這麼快讓它煙消雲散。
「至少上酒樓訂桌宴席吧?」知道要把皇上當家人是一回事,真正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她心裡總是不安。
「你訂普通酒席,哥哥沒興趣就算了,旁人還會懷疑你輕視哥哥,但上等的又很貴喔!」
「你覺得要什麼檔次的才符合標準?」
「一百兩跑不掉。」
「什麼玩意兒!龍肉鳳肝啊?這樣貴。」
「鯉魚須、翠鳥心,總之就是些吃不飽,份量又少,味道也不見得多好的東西,它們唯一的優點就是——珍稀。」
水雲初喘口氣。「如果只有一次……那我還撐得住。」雖然她的心痛到滴血,但為了哄他哥哥開心,忍了。
「不可能只有一次,哥哥這一來,沒有一、兩個月是不會走的。」期間,康熙還會用盡各種方法說服他回宮,他太清楚哥哥的個性了。
她眼白上翻,腳步踉蹌了幾下。「我放棄,上包子吧!」
「放心。」他及時扶住了她的肩膀。「你忘了我是什麼身份,我親手剁的餡、揉的面、做出來的包子,就算值不了千金,百金也頂得過,誰敢說我們心意不夠誠,哥哥第一個會把那傢伙的腦袋摘掉。」
是啊!她居然忘記這個關鍵了。是當局者迷嗎?還是情感惑亂了她的理智?
她搖搖頭,有些暈眩。
「你怎麼了?」他手掌貼著她的額。「沒發燒啊!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看一下?」
她望著他,誠摯的眸裡毫無保留的溫柔,情深濃烈到醉人心魂。不自禁地,她的眼眶又熱了。
好像愛上他之後,她心裡就常糾著一團鬱悶,時不時讓哀傷染上了身。
難道愛情就是這樣,品嚐著甜蜜的同時,喉頭也泛著一絲苦?
但她實在不習慣這種失控的自己,拚命想讓腦袋清醒一點,可惜怎麼努力都收不到成果。
反覆吸氣、吐氣,半晌,她硬擠出一抹笑。「我沒事。」
「你一定有事。」他也是個心思敏銳的人,可以看穿她心裡堆積了很多問題,只可惜他不是神,無法一一釐清那些脈絡。「不能告訴我嗎?」
他們之間的身份差距說了有用嗎?一個人煩惱總比兩個人相視對泣的好。
「我真的沒事。」她不想再說那些無意義的事了。「既然你哥哥會在這裡住上十天、半個月,我且找人將西廂房整理一遍,讓他和他的隨從們住一塊兒。」
「雲初……」他很想知道她的心事,又不願逼她,思慮再三,還是抑下了探究的念頭,只道:「若是哥哥的來訪干擾了你,我去通知曹大人,由他出面招待哥哥吧!」
「這一通知官府,皇上離京的事不就鬧開了?你不知道,民間……嗯……有些人其實……他們……」她不知道要如何委婉才能表達很多漢人打心底想要反清復明的念頭,比如雲錦,他就是個忠實的叛亂份子,唉,這是個教人不省心的孩子。
誰知他卻笑得無比輕鬆。
「你若是擔心天地會乘機作亂,大可放心,哥哥此番前來,身邊每一個護衛都是萬中選一的,除非天地會能召集上一支千人部隊來攻,否則尋常幾百人,他們還不放在眼裡。再則,曹氏是哥哥的奶娘,曹大人萬萬不會洩漏哥哥行蹤,哥哥住曹家很合適。」他只怕康熙會為了他而死賴在水家下走,才是真正的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