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董妮
「除非你忍心趕他們去流落街頭。」
水雲錦低下頭,握緊了拳,趕人和留人兩種方法他都不願意選,最終,滿腔的憤恨盡數衝向了朝廷。
「咦?」走在前頭的水雲初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怎麼了?」水雲錦快一步衝到姊姊面前護住她。
「別大驚小怪的。」水雲初繞過他,拐向右手邊的巷弄裡。
巷弄裡,臥著一名紅衣紅褲的男子,乍看以為是具屍體,但仔細一瞧,男子的身子微微蠕動,似正掙扎著要起身,卻無能為力。
水雲初蹲下身看他,男子的臉色雪白,還帶著一抹灰,像是重傷或重病在身。
「喂,你還好吧?」她伸手想去扶男子。
水雲錦一個箭步竄過來,打落她的手。「男女授授不親,你不知道嗎?」既然要保護姊姊的閨譽,自然不許她再有出軌的行為。
水雲初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起了錯覺。那個臥倒於地的男人在聽見弟弟的話時,蒼白的雙唇揚出了一彎很淡、卻可愛到不行的笑。
男人?可愛?還穿著大紅衣裳,臥在無人的巷弄裡?這還真是一幕詭異到了極點的畫面。
但挺有趣的。她推了下弟弟。「我不碰,你碰總行了吧?」
水雲錦又皺眉了,他同樣做不到見死不救,但想到家裡的窘境,要再多拖一個包袱總讓他猶豫。
「快點啊!」她催他。
「姊,我們……沒那能力多管閒事的……」他一臉不安。
「如果你忍心看著他死,咱們就回家。」翻了個白眼,她也不催弟弟了,逕自扶起男子,這才瞧清了他的面容,圓圓潤潤的。「嗯,秀色可餐。」
男子似乎聽見了她的話,兩道劍眉抽了抽,很勉強地睜開兩條縫,但等不及他看清水雲初的臉,水雲錦已經把他搶了過去。
「姊,注意一下你的言行好不好?三從四德都讀哪兒去了?」
「我可不記得有讀過那玩意兒。」她聳聳肩,雙目不離男子微皺著的五官。真是……「越看越像只包子。」
「姊!」水雲錦快吐血了。
水雲初根本不理他,逕向男子道:「公子家居何方?怎會倒臥暗巷?要不要我姊弟二人替你報官?或者送你回家?」做不到不管,那就送佛送到西了。這是她一貫的行事原則。
男子又動了動眉。他是逃家出來的,怎麼可能回去?至於報官?免了吧,他哥哥的勢力大過天,一旦他在官府露了面,哥哥的追兵三日內必定趕到。
「喂,你倒是吭一聲啊!」卻是水雲錦沒耐煩地搖晃他。
男子是出聲了,不過是嗆咳,咳得一張臉皺成一團。
「雲錦,斯文點,你沒看他身子不舒服嗎?」她白了弟弟一眼,看著男子,又想起臨出門時架在灶上蒸的那籠包子,這都過午了,她還沒吃飯呢,肚子真有些餓。
男子的臉皺得真像是包子,完全是她最喜歡吃的食物,只可惜古人那句「望梅止渴」放在這裡一點用都沒有,她現在是越看「包子男」越感肚餓。
水雲錦哼了聲,手裡的動作卻放溫柔了。「那你說吧?現在怎麼辦,送官府?還是醫館?」
是錯覺嗎?她覺得男子的臉皺得更……包子了。
忍不住,她試探性地說:「不如先將他帶回家去,等他恢復一點精神,再問明他的來歷,決定他的去處。」
突然,男子臉上的皺折被抹平了,包子變成了一顆饅頭。
水雲初有些想笑。這麼不會掩飾情緒的人,她還是頭一回碰到。
水雲錦大驚。「姊,你開玩笑吧?將這樣一個陌生人帶回家去,你的閨譽——」
「拜託!」她實在受不了了。「你別開口閉口閨譽的好不好?很煩哪!再說,救人的是你,與我何干?」
「我——」他有些轉不過腦袋。
「對,就是你,水大公子。現在人在你懷裡,由你抱著,外人看了也只當是你一時好心救了人,牽扯不到我身上的。」她拍拍裙上的泥灰站起身,自往家的方向走。
「但是……」水雲錦抱著男子追上她,壓低聲量,不想讓人知道水家已經很窮。「他這模樣……大姊,我們得花多少錢請大夫醫治他?」
水雲初差點跌個五體投地。
「雲錦,人就在你手上,仔細感受一下他身上衣服的料子,這等質材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嗎?」
對耶,那紅衣乍看普通,觸手卻冰滑細緻,衣上雲紋朵朵,袖口、下擺繡滿祈壽符文,分明是最上等的錦緞,一寸千金。所以說,這個男人家裡很有錢?他明白了。
「姊,你是想救了人,再上門去討一大筆賞錢是不?」
水雲初很佩服弟弟的想像力,但她更好奇男子聽到這些話的反應,一雙細長鳳目緊盯男子面容,就見他的五官一點一點皺起,又變成包子臉了。
她忍俊不禁,低聲笑了起來。多好玩的長相啊!就算換不到錢,賺到一份好心情,也算值了。
「你知道他家在哪兒嗎?」
「不知道。」
「那怎麼去討賞錢?」
「如此說來,這傢伙一點兒價值也沒有嘛!」
水雲初放聲大笑。她看到了,男子的臉從包子皺成了小籠湯包。她突發奇想,不如讓男子上街頭賣藝,有此絕技,還怕賺不到錢?
第二章
水雲初為男子延醫診治,才知他身受重傷,內腑移位,又未妥善休養,再染風寒,可謂是半隻腳踏入鬼門關了。
大夫說,他起碼得休養一年半載才能痊癒,期間還要多進補、少勞動。
當下,水雲錦就暈了。他們哪裡是扛回一尊財神爺,根本是個賠錢貨!
水雲初也不理他,趕著他跟大夫去抓藥,她親自照顧臥床不起的男子。
男子一直在發燒,昏昏醒醒的,幾乎是沒日沒夜地呻吟,水雲初衣不解帶、親侍湯藥。
她的行為讓水家人百般不解。說是好心,可把人救回來,交給奴婢照顧就好了,有必要親自上陣嗎?
除非水雲初跟男子之間……但雲初是有婚約在身的,豈會跟一個陌生男子糾纏不清?水雲錦第一個跳出來,誓死捍衛姊姊的閨譽。
倒是水夫人,憋了五天,終於忍不住跑去偷問女兒。「雲初,你不會看上人家了吧?」
「娘,你說哪兒去了?」她邊喂男子喝藥,邊翻了個白眼。
「不然你對他那麼好幹麼?」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呀!」
「單純的好心?」
「當然。」她很用力地點頭,心裡卻想,枉費水家在織造一業昌盛了百餘年,怎麼就沒人發現這陌生男子身上的衣料不止華貴、還是江寧織造局專送上去的御用之物?
當日,她若非在男子身上摸了一把,也只把他當成一般的富家公子。
但發現他穿著王公親貴的衣物就不一樣了,瞧他的年紀、模樣,和即便昏迷仍隱隱透出的尊貴氣質,這分明是某家落難的小王爺或貝勒。
她不指望從他身上撈取小錢,但若能藉由他的管道,讓官府給水氏開扇小後門,允許織造坊多添幾十張織機,就可能給水家目前的窘境帶來一線生機,她自然是要把握的。
可惜這番心思卻無法說予眾人知道,一來,解釋了他們也不會懂,二來,她承認自己懶得與心思單純的家人們擺條理、說原由,太累人了。
「你真的沒喜歡他?」水夫人不死心,再問一句。
「沒有。」她頂多覺得他的臉很有意思,放鬆時潤潤的像饅頭,一皺起來就變成包子了。
不過,她覺得他包子臉的模樣比較可愛。
她背在身後的小手忍不住伸出去,在他臉上捏了一下,眼角瞥見他眉頭抽了抽,五官微皺……果然是包子。
水夫人沒發現她的小動作,只是反覆叮嚀她,未出閣的姑娘,名節最重要,莫壞了閨譽,將來後悔終生。
水雲初邊聽邊點頭,還不忘偷捏幾下男子的臉,看他由肉包變成小籠包、又變成肉包,開心得不得了,直到水夫人叨念完畢走出去。
水雲初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玩那張很有趣的臉。「喂,我知道你醒了,別裝昏,快說說,你姓啥名誰?何方人士?」
聞言,男子睜開了眼,炯炯雙瞳如星,白得雪亮、黑得深邃,隱約間,彷彿繁星閃爍。
水雲初的手微顫,指間居然失去了感覺。
她詫異地望著他,神思不覺被那雙黑瞳捕獲,癡癡地順著那眸彩深處走,好似一種說不出的魅惑。
呆呆地,她揚起了嘴角,為那份美麗而雀躍。
轉瞬間,漆黑眸底的星辰化成流星,劃過天際,一樣地美,卻淒艷得揪人心疼。
她情不自禁捂著胸口倒退一步,迷茫的理智方才回了神。
這個男子,稚嫩只是他的表像,年輕的軀體內包裹的是一縷傷痕纍纍的靈魂。
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麼,竟有如此傷感又惑人的眼神……
她心裡生出一點危機,不自覺地,週身便起了一圈疏離氛圍。
「公子還沒回答小女子的問題呢,請教公子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