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齊晏
所以,對於站在門口望著他的美貌貴婦,他也隨她去看,對她的存在完全無動於衷。
這些崇拜他、傾慕他的戲迷,他知道她們愛上的不過是他所飾演的英雄人物,是呂布、周瑜,並不是他自己——蓮官。
換上乾淨的長袍,套上一件貂皮暖襖,蓮官累得只想趕快回竹子院香雪塢去好好躺下睡上一覺。
而那美貌貴婦就站在後台門口,蓮官要離開必定得經過她。
他大步走過去,站定在她面前,從她的裝扮和成熟的容貌。他猜測她約莫三十歲左右,不知道是哪一房的女眷。
「夫人,請讓讓。」
美貌貴婦沒有讓開的意思,反而高高仰起頭,柔媚地望著他。
「雅圖把你安置在竹子院的香雪塢嗎?」她嫣然一笑,一雙如煙的眼睛在他臉上纏繞著。
「夫人為何有此一問?」儘管這貴婦雪膚花貌,頗具姿色,但蓮官已經累得快虛脫了,沒精力再和她演呂布與貂蟬的調情戲碼。
「竹子院非常靜僻,府裡的人甚少來此走動。」她風情萬種地揪著他。
蓮官自然聽得懂她的暗示。
「夫人是……」他挑高左眉,臉上沒有表情。
「王府裡女眷眾多,你不用知道我是誰。」貴婦從荷包內取出一隻鑲金玉戒,輕輕拉起他的手放進他掌心。
這美貌貴婦的用意已經十分明顯了,蓮官微微蹙眉,冷漠地看著她。
「夫人,『四喜班』是正規科班,而我蓮官是賣、藝、不、賣、身。」他把鑲金玉戒戴回她的手上。
「你……」貴婦張口結舌。
「夫人請回吧,我很累了。」他冷然說道。
貴婦臉上閃過難堪和受辱的神情,咬著牙旋身離去。
蓮官沒想到表面上尊貴無比的慶郡王府,原來在華麗的外衣底下也有醜陋不可告人的一面。
他不會讓自己那麼愚蠢,跟王府女眷隨便上床,萬一她是慶郡王爺的侍妾,他就是有十條命也都會被一一凌遲而死。
走出後台,他繞到戲台前,找到正吩咐眾師弟們打掃收拾的朱榮仙。
「班主,我先回房了。」
「唉,蓮官,你先等等!台上好多賞錢都是賞給你的,拿了再走呀!」朱榮仙站在戲台上朝著蓮官的背影大喊。
「不必留給我,全部賞給師弟們吧!」
蓮官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離開。
正趴在台上撿拾賞錢的少年伶人們大聲歡呼著。
「師兄給咱們平分,太好了!」梅官開心地用雙手去撥紅氈毯上的賞錢。
「慶郡王府的賞錢跟其他堂會比起來多了好幾倍呢!」齡官和鳳官兩人拾著銅錢,相視一笑。
「剛才錢撒下來的聲音叮叮噹噹的,說有多好聽就有多好聽!」玉官手中捧著銅錢,高興得只差沒貼到臉上去。
每個人都坐在台上,用一條大紅繩把撿來的賞錢串起來,突然,看見奎官跳起來狂喜地大喊著。
「嘩!居然有金戒指!我撿到好大的金戒指!」
「真的嗎?金戒指?」所有的人都圍過去好奇地觀看。
朱榮仙朝奎官一伸手,把金戒指搶過來,「想也知道,這是賞給蓮官的。」他二話不說就收了起來。
班主對整個班子有絕對的支配力,說什麼便是什麼,眾師兄弟當然只有聽話的分,乖乖地放棄那枚金戒指,回頭平分賞錢去了。
「記得把台前台後都收拾乾淨了才能回去睡覺。還有,咱們明天就要離開了,衣箱全部都要打理好……」朱榮仙正在叨念著,忽然看見奎官朝著他使眼色努努嘴,衝著他的身後瞧。
朱榮仙回頭一看,看見雅圖慢慢地朝台前走過來。
「四格格,這麼晚了,有什麼吩咐嗎?」朱榮仙一看見雅圖。立刻堆起笑臉,躬身步下台。
「朱班主,我有些話想跟你說。」雅圖淡然低語。
「格格請講。」朱榮仙狐疑地看著她。
「本王府每年過節、做壽,請戲班的機會非常多,回回商請甚為麻煩。」雅圖深吸口氣,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已向王爺提議,不如把『四喜班』養在府裡。平時『四喜班』每月能得多少酬金,我這裡加三倍給你,不知朱班主意下如何?」
自從第一天看過蓮官的戲後,雅圖的神魂便被他給奪去了,她從來沒有對一個男人產生如此強烈的渴望,她想留下他,渴望天天有機會看見他。
當她鼓足勇氣向阿瑪和額娘要求將「四喜班」養在府裡時。最賣力替她說服眾人的是辰蘭,最後阿瑪和額娘同意了,就連兄嫂姊弟們也都異口同聲地贊成,完全沒有任何阻撓的聲音。
雖然,她心底清楚,私下裡對她想養下「四喜班」有些遐思耳語,只不過在表面上沒有人會拂逆她的意思。她不想去理會那些暗地裡流傳的風言風語,她只想滿足自己此刻內心的渴望。
朱榮仙原本看雅圖一臉認真嚴肅的表情,還以為她是來挑剔什麼的,沒想到竟然是來對他說想養下「四喜班」。
「格格……」朱榮仙笑得很勉強為難。「『四喜班』是正統的科班,這些孩子們個個都是潔身自愛的,蓮官他更是不可能……不可能接受被豢養玩賞……」
一開始,雅圖還沒有聽懂朱榮仙話中的涵義,直到聽見「被豢養玩賞」一詞,她才終於明白朱榮仙的為難之處。
「朱班主,我想養下『四喜班』,絕非你所想的那個意思,純粹是因為蓮官的戲好,王爺、福晉都很喜歡,就只是想看他的戲罷了,並不是想要拿蓮官……玩賞用……」
她說著,不禁紅了臉。
王府、內務府和六部堂官,私底下豢養優伶取樂是極平常普遍的事,對於雅圖的說法,朱榮仙半信半疑,但表面上也不敢違拗,只得陪笑。
「四格格,這事恐怕還得問過蓮官的意思,要是蓮官不願意,小的也作不了主。」
「好,那你去告訴蓮官,平時每月他都能得到多少酬金,我這裡加給他三倍,有什麼條件都可以隨他開出來。」她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他。
「三倍?」朱榮仙眼睛瞪得如銅鈴大。
「對,三倍。」她再繼續施以誘惑。「留在王府裡,將來宮裡元旦、中秋、冬至三大節都有機會進宮為皇上獻藝,一旦入了宮,立時身價便是百倍了,這可不是每個優伶都能有的榮耀,你一定要讓蓮官好好考慮。」
進宮獻藝!朱榮仙聽得既激動又興奮,如果有一天蓮官真的能容易入宮為皇上獻藝,除了皇家的賞賜特別豐厚以外,「四喜班」在梨園行的聲望也會大大提高,將來居豪門貴宅,食瓊筵玉幾,出則裘服雕車,可以一擲千金!
朱榮仙光祥想已經熱血沸騰,心潮澎湃不已了。
「四格格,小的一定把話傳到,明兒一早一定讓蓮官給四格格回音!」
雅圖微微一笑。
只要蓮官肯留下來,她會用盡一切力量,幫他更上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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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院裡,朱榮仙和一班少年伶人們一個個躲在月洞門旁,朝竹子院內窺視著。
用過早膳之後,雅圖沒有等到朱榮仙的回音,便急匆匆地趕到竹子院來找蓮官,這才發現,原來是蓮官還沒起床。於是,她就坐在竹子院裡等著,一直等了快兩個時辰了,蓮官還是沒有醒來。
一個時辰以前,朱榮仙才對她說:「蓮官通常在唱完幾場大戲之後,都會這樣睡上整整一天,他不會那麼早醒的。」
「沒關係,我在這兒等。」她答。
這一等,就又多等了快一個時辰。
「格格,您喝杯茶吧,當心受涼了。」朱榮仙倒了杯熱茶給她。
雅圖接過熱茶後,才發現自己的雙手異常冰涼。
「太陽快下山了,他也應該要醒了吧?」她垂眸靜靜啜飲著香馥馥的茶水,不可思議蓮官竟然這麼能睡。
「格格,我去把蓮官叫醒好了……」
「不用不用,就讓他睡吧。」
香雪塢的房門忽然打開來,雅圖聽見聲音,旋即抬起頭望過去。
蓮官懶洋洋地倚門站著,白綢裡衣領口大敞,露出一大片鎖骨,而裡衣外頭只隨便罩了件氅衣,看起來就是一副才剛睡醒的模樣,雙眸冷淡迷離,臉上也沒有表情。
雅圖傻傻地注視著他,發現不笑的蓮官看起來很凶。一連幾天,她看到的都是台上的蓮官,而卸下厚重戲衣之後的他特別清瘦俊美,挑高一邊的眉、斜睨她的眼角和微揚的下顎,都帶著一種妖異的魅力,一時間竟讓她覺得很陌生,無法把眼前的蓮官本人和台上的呂布、周瑜想像在一起。
「蓮官,四格格在這兒等你一個下午了,你這會兒醒了嗎?」朱榮仙小心地覷著他的反應。
蓮官冷冷輕瞥她一眼。
「幫我打熱水來。」
他淡然吩咐,轉身回房,沒有搭理。
雅圖楞住了,從來沒有人敢這樣不把她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