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決明
她身體不好,這條小命好幾回都是勞煩趙大夫硬搶救回來,誰也無法保證她能活多久,說不定某天早晨她就會一睡不醒,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
「人類就是這麼渺小脆弱又不堪一擊。」檮杌哼笑。
「所以在這麼短的日子裡,我能做什麼都想盡可能去做。現在,我最想做的就是幫你治好那個窟窿。」
「我不會感謝你,是你哀求我讓你治,而且治不好的話,我可不會隨隨便便跟你算了。」檮杌還是驕傲地睨視她,將她的好意踐踏在腳底,毫無愧意。
「我知道。」她也不是想得到他的感謝才這麼做。
兩人結束交談,因為丁香倉促奔回的腳步聲和猛催趙大夫快點的焦急嚷嚷已經自外頭傳來。
「趙大夫,您走快點!」
「別催別催,體恤一下我這把老骨頭呀……」
「我家小姐從沒主動要我找您過來,一定是她的身子真的很不舒服了,快快快!」
「我有在快了……」
門扉砰地打開,丁香硬拖著一名白胡老者進來,想必就是上官白玉口中的趙大夫。
「小姐,坐。趙大夫,您快幫小姐瞧瞧她哪兒不舒服,我剛才跟您提過,她跑到外頭去淋雪,還跌進雪裡弄個全身濕,一定是受了風寒……」
「沒有淋雪這種詞兒啦,丁香丫頭。」趙大夫呵呵笑,坐定,要上官白玉將手放在脈枕上。「來,白玉,我先替你診診脈。」
「趙伯伯,我無恙,請您過來這趟是為了……呃,丁香,你能不能去吩咐廚房替我準備一些熱湯熱菜?份量多一點,我有點餓了。」一方面是為了支開丁香,一方面是猜想檮杌應該也餓了,畢竟他有傷在身更需要補充體力,所以上官白玉只好又麻煩丁香跑腿。
「對哦,小姐你還沒用午膳……我馬上去!趙大夫,小姐交給您,一定要仔仔細細幫她看診哦!」風一般俐落的嬌影丟下話,隨即又跑遠了,出去時還忘了關上房門。
上官白玉起身掩好房門,接下來她要說的話越少人聽見越好,她思索著該如何開口,畢竟她要央求趙大夫醫治的,是妖。
「白玉?快坐下呀。」趙大夫催促她。
「趙伯伯,要勞您看診的對象並非白玉。」上官白玉心一橫,直說了。
趙大夫是上官家專屬的醫者,雖說府裡上上下下的病痛都由他一手包辦,但實際上最常需要他醫治的,便是身軀孱弱的上官白玉,上官老爺甚至特地在府裡為他留了一間房,方便他就近照顧上官白玉,所以趙大夫對上官白玉而言已經像是一個親人。他和上官白玉很有話聊,聊病情、聊草藥、聊天聊地,好幾回上官白玉瞞著丁香救回受傷的貓狗,也都是央托趙大夫治療,因此對於她時常撿動物回家的行為,趙大夫可說是習以為常。
「不是你?難道……你又撿了什麼東西回來?」所以才會支開丁香,怕又挨丁香數落吧?呵呵。
「趙伯伯,您別嚇到,也拜託您先答應白玉,不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好嗎?」考量到丁香會速去速回,上官白玉也不敢拖拖拉拉,提出這項要求後,得到趙大夫頷首應允,她才壓低嗓音道:「是只受重傷的妖,他傷勢不輕,趙伯伯,求您一定要盡力治好他。」
「妖?你這次撿回來的東西,這麼特別?」
「趙伯伯,您不要怕,他不會傷害人。」應該吧……
「讓我瞧瞧先。」
「嗯。」上官白玉轉向床榻方向,看見檮杌閉目養神,一副已經快被軟綿綿的床給哄睡的慵懶模樣,她出聲喚道:「檮杌,你快現身讓趙伯伯察看你的傷勢。」
他大老爺毫無回應,連根睫毛也沒動,她心急地再次叫道:「檮杌?」
「我什麼時候答應讓人類破大夫看病?」他終於肯動尊口。
「你跟我回來不就等於答應……」
「我記得我從頭到尾都只說如果『你』治得好我。」
「我又不是大夫,怎會治病?」太為難她了!
「那是你的事,我不想讓第二隻卑劣的人類看見我。」人類不配。
「你……」
「白玉,怎麼了?」趙大夫只見上官白玉對著空床說話,臉上淨是苦惱。
「趙伯伯,他……他不肯現身。」怕趙大夫起疑,她趕忙又道:「趙伯伯,我沒騙您,他現在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誰奄奄一息呀?!」檮杌瞠目瞪她。奄奄一息這四字,只能用在脆弱又無用的廢物身上!
「趙伯伯沒懷疑你說的話,你別急,不然你粗淺地形容一下他的傷勢,我在心裡有個底,或許能查出病因。」
「好,這樣好。」上官白玉直點頭,面對不配台的病患,只好改變作法,她開始描述檮杌的情況:「他左邊身子有個大洞,大概這麼大……」她在半空中比畫出一個成人腦袋大小的洞。「位置從鎖骨到胸下,他左手臂上方也全沒了肉,只剩下臂骨……」
「慢著慢著,白玉,你說他身上的傷口大到從鎖骨到胸下?」趙大夫驚訝地問,她所形容的傷口簡直大到離譜。
「嗯。」
「怎麼可能?那麼重的傷,早就見骨了吧?」
「呀,我還沒說完,見骨了,已經見骨了?」她猛頷首。
「那麼你應該也看到他的內臟了吧?」這句話,趙大夫說出來只是單純想表達驚嚇而已。
「內、內臟?」上官白玉很認真地又將檮杌身上的傷看個仔細。「沒有看見內臟,只有白骨……呀,他那個大窟窿透過去了。」補充說明。
「透過去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可以站在這裡,直接看到他背後床褥的花色,中間只隔著他身上的幾根白骨。」
「你確定他還活著嗎?」趙大夫不敢置信。
「活著。」而且還在瞪她。
「好吧,你一開始就已經說是只妖,難怪這麼重的傷勢還能活。」所以他不應該太驚訝。「他的傷口有在出血嗎?」若有,止血是要務。
「沒有。」他的傷口乾干的,類似結痂。
「他有喊痛嗎?」
「沒有。」他大老爺瞪完她,又閉起眼要睡了。
「若他的傷口是窟窿狀,那麼想以線縫合傷處也是不可能,但放任傷口不做處理,只怕一經感染,傷勢會惡化,這可難辦……」趙大夫沉吟半晌,思考著該如何處理最好,以人類而言,那樣的傷勢絕對會送命,所以根本毋需煩惱怎麼填補窟窿,也難怪他倍感棘手。
「簡而言之,就是他不會治,廢物。」檮杌涼涼地開口,嗓音可酸的咧,幸好趙大夫聽不見這番失禮的話語,只有上官白玉知道檮杌的冷哼。
「白玉,不然你先清洗他的傷口,記得擦拭的水必須煮沸過才能使用,將傷口拭乾後,這裡有瓶傷藥能減緩傷口痛楚,並且生肌收口,你把它均勻地塗抹在他身上,再以乾淨布條覆蓋其上包裹好。我回去查查古今醫書,看看是否有提及軀體上的巨大傷口應該如何補救。」趙大夫遞給她一個白瓷瓶,交代完用法後又從藥箱裡取出另一瓶藥。「尋常人受了這類重傷,夜裡都可能會發燒,不過我不清楚妖物的情況是否相似,這是退燒的藥,若需要……就餵他個幾十顆吧。」連重傷都不會死,可能抗藥性也比人類強,人類吞三顆,他就吞個十五顆好了。
「謝謝您,趙伯伯。」
「還有,這凍瘡膏給你,你的手掌已有皮肉腫脹及有紫硬結現象,千萬別放著讓它破爛成瘡,到時就更麻煩。等會兒丁香丫頭回來,我再吩咐她熬當歸四逆湯讓你飲下。」
「我沒有事呀,不用麻煩丁香了。」
「還說沒事,你臉色很糟。」趙大夫不用診脈也能從她的氣色觀察出來。
上官白玉不敢再狡辯。通常在寒冬時節也是她最受煎熬的日子,一個月裡沒躺上十五日已屬萬幸,今日吹了太久寒風,怕是夜裡又會發燒。不過比起自己的身體,她反而更急於想多探問一些照料檮杌的注意事項。
「趙伯伯,當歸四逆湯他能喝嗎?還是有什麼藥是他能內服的?」
「你和他病因不同、病程不同、體質不同,不能用同一帖藥,況且他傷勢嚴重,還是別胡亂服用比較好,讓他多吃多休息,我想會對他有幫助。」
「好,我知道。」
「若他情況有異,你隨時遣丁香丫頭過來找我。」
上官白玉又道了聲謝,此時趙大夫的表情卻突然變得嚴肅,她有些困惑,還沒開口問,就聽見趙大夫說:「你這次救回來的,是無害的小花妖嗎?」
他知道白玉能見到花草之類的精怪,聽久了也就對她的異能不感到奇怪,但他覺得白玉這回的態度不似以往,而且她方才喊了「檮杌」……這名字他知道,只不過那對人類而言應該是遙不可及的傳言。
凶獸,檮杌,不可教訓,不知詘言,告之則頑,捨之則囂,傲狠明德,以亂天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