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湛露
齊浩然笑著反問:「小姐真的不要吃點心嗎?
我拿了這麼久,有點累了。」
她白他一眼,但還是接過食盤,轉身進了房內。
這間房間,以前他來過無數次,這一次重回舊地,齊浩然站在門口四下打量了一下,「小姐屋中好像變化不大。」
她回頭看他,「你站在門外做什麼?」
他笑了笑,「你我不是兒時了,小姐的閨房不好隨便進,我就在門口等吧。」
「你是變了,變得更加陰陽怪氣!」她不耐地回身來拉他,也不知道是她太用力,還是他早就在等著她的這個動作,所以他一下子就被她拉進屋裡。
於佳立早已飢腸轆轆,所以看到點心就立刻大快朵頤起來,一邊吃還一邊埋怨。「怎麼也不帶點水果過來?」
他像變戲法似的立即從袖子中拿出一個橘子,遞到盤子上。
她見了,順手抽出自己的佩劍在橘子上劃了一個大口子,然後用力一扳,將橘子扳成兩半,留下一半給自己,另一半丟給他。
他接過那半個橘子,看了很久,忽然問:
「這幾年,你還是習慣這樣吃橘子嗎?」
以前他們上學堂的時候會各帶一個食盒,她的食盒裡自然是很精細的小點,他的就差多了,但是他父親每次都會給他帶一個橘子或者蘋果之類的東西,說是從書上學來的養生之道,飯後吃一個才可以長壽。
有時候於佳立嘴饞,兩個人就分食一個,不好分的時候,她會找個小刀從中間破開,然後用力扳成兩半,一人一半,歡天喜地。
於佳立當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嘴裡含著半口食物,含糊地說:「習慣了。不過就算切成兩半,最後也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吃掉。」
齊浩然淡笑地看著她,看得她渾身上下不自在的看他一眼,「你這次回來是為什麼?」
「交帳。往年都是我爹來交,今年爹不小心扭了腳,所以才是我回來,順便再帶一批生絲回去。京裡的繡房現在急缺生絲。」
她忽然停下來,怔怔地看著他,「這麼說,你馬上就要走?」
他的黑瞳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淡淡地點頭。「是的,大概就停留幾天吧。
「聽說小姐經常在外面忙,不見得天天在家,我本來還以為這一次回來未必能見到你,如今見到了,心願得償,這一次回來也就沒什麼遺憾了。」
「你……」一口氣梗在她喉間,她很想發脾氣,卻無從發起。本來就是啊,他回來了,是為了公事,辦完了自然就要回去,她還想怎樣?
默默地吃著那兩個她最喜歡的甜品,卻頭一次食不知味,難以下嚥,直到他端起已經空了的食盤,準備往外走時,她又脫口叫道:「你站住!」
齊浩然回過頭,「小姐還有什麼事嗎?」
「不許……」
「再叫你小姐?」他一笑,「知道了。但是,可以叫你小姐的機會實在不多,就讓我多叫幾聲吧。」
於佳立覺得,齊浩然這一次回來帶給她的震撼實在太大,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帶著鉤子,勾住她的心。
兒時的感情在很多人眼裡不過是小孩玩家家酒,隨著年紀一大也就淡了,可是她對他的感情卻沒有如一般人所言漸漸淡去,反而一想起來就有種刻骨銘心的痛。
所以這一次與他重逢,她又是驚喜,又是羞愧,還有些惱怒。兒時那種霸佔著他的慾望原來一點都沒有淡過,但是今時今日,又豈是當年讓她為所欲為的時候?
她在家裡又悶了自己一天,齊浩然沒有再來,她很是失落。
終於捱到晚上該吃飯的時候,她也不好意思再賴在房裡,要不然娘就會和她翻臉了。
走到前堂時,她聽見姊姊正在說話,說話的對象正是齊浩然。
「現在京裡哪種絲裯賣得最好?」
他答,「這兩年京中的達官貴人們開始熱中於紗質的布枓,所以銀影紗和千鳥絲是賣得最好的。」
「聽說你在京裡辦了個彩蝶軒,專門出售釵環首飾?」
「是的。這些貴婦人或者小姐們買衣服時,總愛琢磨自己還要搭配什麼樣的首飾,如果能同時賣些配套的首飾給她們,她們也會很樂於花錢。」
「那試衣坊是怎麼回事?」
「慶毓坊每年四季新制的衣服相當受夫人小姐們的喜愛,但是她們並不清楚自己到底穿什麼款式合適,試衣坊裡有各種款式可以讓她們試穿,喜歡的就可以訂製,或者當場買下。」
「你這些生意頭腦是從哪裡學來的?難怪連京裡的慶毓坊名號越來越響亮,連老店的生意也比以前好了許多。」白佳音的語氣雖然平緩,但聽得出來對他很是讚賞有加。
於佳立本想默默地走進去,但齊浩然一眼就看到了她,站起身微笑點頭。「小姐。」
一直坐在旁邊興致勃勃聽他們說話的白錦霞,看到小女兒就皺起眉,「你這個丫頭,在外面瘋了這麼多天。回到家也不先拜見爹娘,越來越沒規矩了。」
「自家爹娘,還客氣什麼?」她低聲回嘴,一屁股在餐桌旁坐了下來。「你都這麼大了,就算不能幫你姊姊打理家中事務,也該收收心,老老實實在家待幾天,否則怎麼嫁人?到現在都沒有人上門提親,還不是怕了你白二小姐的惡名?」
於佳立不服氣地辯駁。「我有什麼惡名?除暴安良也算是做壞事?江湖上沒人把我當惡人!」
「都是你爹把你慣壞了。女孩子家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樣,但願你將來的夫家是個厲害人物,能替我出口惡氣,好好地收拾你!」
「娘,你怎麼不盼我點好的?」她氣呼呼地抓起一顆饅頭就往嘴裡塞。
「吃沒吃相,讓浩然看了都要笑話你!」
她歎了口氣。「娘,你今天是看我橫挑鼻子豎挑眼,哪裡都不好,該不是齊浩然回來了,就把你女兒比到地洞裡去了吧?」
白錦霞哼聲道:「我就恨自己沒有生下浩然這麼好的兒子。」
聽見這話,於佳立氣得悶頭吃飯,再不說話,若不是不想當場翻臉和娘鬧僵,她真想起身就走。
這時手邊忽然有個人推過來一碗湯,「小姐,飯前先喝一點湯比較好。」
她聽見聲音,因為還在生母親的氣,她遷怒的將湯碗用力推了回去。「誰要你假好心!我現在就想吃飯,不想喝湯!」
下一秒,桌子被人咱地用力一擊,她陡然站起身,直視著母親的眼睛,母女之間的雙眸裡都是怒火。
齊浩然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角,淡聲道:「是浩然不該越矩和夫人小姐同桌共席,惹得小姐不快,我看我還是……」
「看什麼看?你給我老老實實坐著!」於佳立轉而對他怒吼,「該走的人是我!既然娘看我不順眼,我還是不打擾各位吃飯好了!」
「小姐。」他也站起身,攔在她的退路上,正色說:「小姐如果憤而離席,浩然此生再不敢進白府大門一步。」
她詫異地瞪著他,「你在威脅我嗎?」
他很鄭重地回答。「我只是憑心說話。我是白家的家奴,若是讓白家上下因我不和,我是無顏再進白家的。」
她咬緊嘴唇,恨聲道:「是誰讓你這樣低看自己?家奴?這是我爹娘給你的稱號嗎?」
「這是事實。」
他堅定又不卑不亢的表情,讓於佳立在這一瞬間坪然心動。是為他心疼嗎?還是替他生氣?
從小到大,她都沒有將他當奴才看,他怎麼可以用這樣低賤的字眼來形容他自己?
此時於從雲終於開口打圓場。「好了,佳立,趕快坐下,爹還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說呢。」
「什麼事?」她悶悶地轉過臉。
「未及城的夏城主給你來了封信,你知道他是現任武林盟主,他能給你寫親筆信是你的榮幸。」
一提到江湖事,於佳立立刻神色大震,急切地問:「他信上說了些什麼?他的信呢?」
白錦霞瞪了丈夫一眼。像是責怪他不該將這件事說出來,但於從雲說:「佳立已經大了,你不能瞞著她,日後她若知道真相,會更加責怪我們。」
白錦霞氣呼呼地從旁邊的一個花瓶下面拿出被她藏在那裡的信函,丟給女兒,「自己看!」
於佳立早已忘了剛才的鬱悶和不快,展開信後粗略瀏覽一番,便舉手歡呼。
「哈,夏憑闌居然邀我去參加武林大會!」
齊浩然幽幽地望著她明媚的笑顏許久,然後一低頭,對坐在斜對面的白佳音說:「不知京中所需的桑蠶絲大小姐是否準備好了?我想明日就動身,起程回京。」
於佳立的歡呼聲,在聽到他的這句話時立刻戛然而止。「你幹麼走得那麼急?」她的心頭又疼了起來。他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兩個人還沒有私下說些體己話,他就急著要走?
齊浩然面容平靜,卻沒有再笑。「此次回來是為了公事,公事若忙完當然是要走的,何況小姐還有別的事忙,我也就不多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