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夏洛蔓
隋愛玲不看他,就換他看她。
他對她,愈來愈好奇。
她的主管架勢很虛,看起來嚴肅卻一點也不精明,就算板超臉孔教訓人,還是可以從她的眼睛裡發現一種跟她兇惡表情不符的溫暖。
她的工作量很大,也常抱怨,老是和范柏青對槓,恰北北,其實再好哄騙不過,老奸巨猾的范柏青隨便繞幾個圈子,她經常就被繞到忘了一開始為什麼生氣,然後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繼續認命工作。
他坐在她對面,每次聽她和其他主管對話,就會忍不住想笑但又不能不忍住,因為一旦被她發現他在偷笑,她肯定又要使出那一百零一招——砍死他。
像有一股神秘的吸引力吸引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很想知道下了班的她是什麼樣子,跟男朋友相處時又是什麼模樣,還是這副男人婆的模樣嗎?
「看什麼?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隋愛玲作勢要把筆射出去。這傢伙,不知道他的眼睛會電人嗎?沒事盯著一個歐巴桑看什麼看,想害她中風啊?!
「覺得你的眼睛很漂亮。」他微笑說道,根本不怕她的威脅恫嚇。
之前裝出害怕的表情只是想讓她有點成就感而已,畢竟她也很努力想讓他敬畏她。
「很漂亮嗎?」她堆起假笑,從桌面上抽出兩個案子丟給他。「很閒,這兩份就交給你做。」
又來這招,先是電眼,然後迷湯,不曉得她剛失戀,痛恨全天下所有花言巧語的男人,而且處於心理極度變態的狀況嗎?敢戲弄她,她就玩死他。
「什麼時候要?」
「後天。」她故意將最後期限提前兩天。
「好。」他注意到她眼裡的閃爍,看出她的意圖,波瀾不興地應好。
他收下來,沒有一點反抗,這讓她很氣,氣自己完全整不到他,倒是被他的一雙電眼搞得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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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休息了——吃包子。」馬雅回到公司,一進門就高舉手中的塑膠袋,裡面裝著美味的手工包於。
下班時間一到,在外面工作的同事陸續回來,幾乎每個人都會帶些好吃的點心回來,大家就在辦公室裡邊吃邊聊今天發生的趣事。
沒人急著下班,他們習慣賴在公司,因為這裡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總是熱熱鬧鬧,總是有好玩的事可期待,這感情緊緊地凝聚著公司的向心力。
「喂——待會兒要不要到龍一那裡坐坐?」馬雅問道。
單龍一是她的男朋友,開了一間音樂PUB,就在「宙斯」附近。
「好!」立刻有不少人應聲附和。
「言飛去不去?」幾個和彭言飛同時進公司的漂亮美眉跑到他身旁問道。
「我要加班。」他冷淡地回答。
「一起去嘛……」這些美眉撒嬌地拉著他的袖角,如果他不去她們也沒動力去了。
「你不去有好多人要失望的。」馬雅挑著眉笑,瞧這些小美女,一個個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了。
「可是……」他看看桌上未完成的案子。
「你去吧,我自己做比較快。」隋愛玲起身將剛才交給他的兩個案子又抽了回來。
「這樣你不用加班,可以一起去了。」美眉一聽,高興極了,拉著他的手。
「你不去嗎?」馬雅問隋愛玲。
「不去了,最近戒酒中。」
「戒什麼酒,說得像酒鬼似的,走啦!」馬雅知道她這陣子心情不好,硬要拉她去。
「下次吧!」隋愛玲苦笑,眼神透露著無聲的乞求。
最近幾次喝完酒,一個人回到住處特別感到寂寞,躺在床上,莫名地就開始掉眼淚,女人啊!喝完酒就像卸下武裝一樣,軟趴趴地不堪一擊。她擔心在那樣的情況下會失去理智,打電話求周智超回來。
分手都一個多月了,她到現在還沒習慣一個人的生活。
「好吧,那就下次。」馬雅也不勉強她。
彭言飛望著隋愛玲,對她「戒酒」的原因很好奇。她有心事?
「言飛,我們走吧!我最近學了一種新酒拳,待會兒教你。」
幾個美眉將他從座位拉起,他一臉無奈但也拒絕不了,這幾個女人,很黏、很「番」,受不了。
隋愛玲一個人留在公司裡,工作是讓她不胡思亂想的最簡單的方法,因為要動腦,沒有多餘空間去想。
以前,她用工作逃避回家面對雞肋般無味的感情,此時,還是用工作逃避回家面對殘存著過去記憶的屋子。
一直到和周智超分手後才明白,這麼多年來,維繫著兩人間情感的主要原因,是她的懦弱。
她沒有其他家人了,無法想像離開一起生活多年的周智超後,未來將如何地孤單無依,於是,她忍受他的大男人,忍受他的花心,只要他還把她的住處當成他的家,她願意在種種相互矛盾的情緒下鴕鳥地一天過一天。
渴望安定成了她最大的弱點。
現在,她不得不面對改變。這改變很痛苦,需要時間,而她還是懦弱,就怕禁不起大浪,又被捲回原來的岸邊。
所以,最近的精神很緊繃,很壓抑,很疲憊。
「呼……」她將飄走的思緒拉回,瞪大眼睛,盯著電腦螢幕。
在她專注於工作時,一道熟悉的手機鈴聲在寂靜的空間裡響起,隋愛玲瞬間如被石化般愣住了。
是周智超專用的鈴聲。
她慌忙地轉身從包包裡翻出電話,發顫地按下接聽鍵。
「喂……」
「是我。」
「嗯……」
一句對話後,接著長長的無聲空白,似乎都在等著誰先開口打破僵局。
隋愛玲握著手機的手指關節用力到泛白,咬緊下唇,不讓自己問他在哪裡。
「我找到住的地方了。」周智超等待許久,終於說話。「過兩天會回去搬東西。」
「嗯……」眼淚在聽見他冷漠的口吻時,湧上眼眶。
「你先幫我整理好,免得我花太多時間。」
「好……」
周智超講完就掛斷電話,徹底地打碎了存在她心底微弱的期待。
她茫然地將手機收進包包。
他是個連煮開水泡麵都不會的男人,就連衣褲襪子放在哪裡都不清楚,這麼多年來,她扮演一個認命的小女人為他打理一切,她以為離開之後他會發現不能沒有她,也許,他會懂得珍惜、會乞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
顯然,事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被依賴、被需要,她只是一直不願承認這個卑微的女傭角色其實很容易被替代。
無聲地任淚水沾濕衣襟,她哭自己的軟弱,哭自己的犯賤,哭自己茫然無從的未來,然而,她也告訴自己,這是最後、最後一次為他落淚,明天起,她會振作起來的。
喀啦!
側門開啟的聲音將她震醒,她轉頭望去,發現進門的是彭言飛,她迅速抹去佈滿臉頰的眼淚。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她低下頭假裝在抽屜裡找什麼東西。
「不想陪她們玩那些無聊的遊戲,什麼『盒子』、『猴子』、『佛祖』,亂七八槽。」彭言飛走近她。
他注意到她拭淚的動作。
「『許純美拳』啊?很好笑啊!」她發出幹幹的笑聲。
「烤魷魚,熱騰騰的。」他將帶回來的食物擺在桌上,坐在她隔壁的椅子,望著她的側臉。
鼻頭紅紅的,睫毛上還沾著淚珠。
「我不餓……」她臉埋得更深。
「哪些案子很趕,我來做。」他不問她為什麼哭,因為他們交情不夠,因為她躲著不讓他看見,就是不想讓他知道。
「明天我會派一堆工作累死你的。今天暫且放過你,你回去休息吧!」她的聲音裡有著濃濃的鼻音。
「對我這麼好,我好怕。」
「白癡。」她笑了,但偏著臉,脖子好累。
彭言飛突然站起來,走到她背後,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幹麼?想謀殺我啊?」她把臉轉正,微仰著頭問。
「幫你按摩啦!」他的指尖輕輕地揉捏著她僵硬的肩膀。
他不知道她發生什麼事,只覺得她好辛苦,幹麼死撐著,哭就哭,他又不會笑她,需要肩膀的話,他借她也無所謂。
「呿,無事獻慇勤,有鬼……」唔……經他一按,她才感覺到肩膀好酸、好痛。
「是你我才獻慇勤,別人求我我都不幹的。」他用輕鬆的口吻說,勾著唇笑。
「當然啦,你的考績我打的。」哇……好舒服。「別以為按這兩下我就會放水,案子給我亂寫,照樣打不及格。」
「知道啦,你很愛碎碎念咧!」
「哎喲……跟我頂嘴,皮癢是不是?」她是想扁他,但現在狀況不允許。
「你頭髮嚴重分叉,該去修一修了。」他按摩她的頭皮。「髮質很糟,又粗又干,順便做個護髮,保養一下。」
「要你雞婆……」在他修長的指腹按壓下,她頭皮的毛孔整個舒服地想呻吟,這傢伙,技術挺不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