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於晴
「等天亮後,再回去吧。」
長乎跟著坐到他身邊。
「蘭青……有很多人看過你的真面貌嗎?還是,江湖人只看見鬼面具呢?」
他半合目,隨口道:
「我出門都戴著面具,怎麼?你以為我嚇著很多人?」
「那……你是不是也想要回家呢?」
蘭青聞言,猛地張眼,她正小心翼翼地鎖住他的眸子。她竟不敢直視他的臉!竟不敢!
他心裡有股怒火上揚。若是以前的大妞,心疼他都來不及了,怎會迴避?
她不知他想法,又道:
「你回家,沒人會知道你是蘭家家主,只要你不戴面具,不會有人知道你是誰的。」
她居然赤裸裸明示他有回家的渴望!明示他蒙面示人,是為回家的一線渴望!
他抿抿嘴,不怒反笑:「你真聰明,大妞。」
她老實的面容充滿驚喜。「蘭青,咱們一塊回家!」
他拉過她的手臂,讓她靠自己近些,他湊到她的面前,說道:「大妞,我一直想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他身上的香氣又傳入她的鼻間。長平見他眼角眉梢都是動人的風情,不由得心頭一跳,好像有什麼自心底層層激盪開來。
「想……我一直在想你,蘭青。」她有點心神不專,又注意到他攥著她的手掌。明明疤痕遍佈,但那樣的手型,又令她有一種飢渴的慾望。
一天三頓,只要無浪給她什麼她都吃,從不挑食,也沒有特別想吃掉什麼的慾望啊。
「想我……想我什麼呢?大妞,你在想報仇?還是,你在想,蘭青終於得到報應了?」他諷道。
「……我在想中……想什麼……」她又望向他鮮潤的朱唇。
這麼近的距離她看著他。明明蘭青面有破相,她卻覺得此刻他異常麗色,她渴望碰觸這麗色,渴望吞噬這美麗的人兒,她腦袋好像有些發渾、有些瘋狂,今今常罵她是頭小野獸,老是在蠻幹虐待自己,她從不以為然,可是,現在她好像真的變野獸了。
她無法克制地,追尋著本能吻上蘭青的唇。
蘭青愣住。
她吸吮著,笨拙地想要聽從自己的心意吃掉他。
蘭青急急拉開她。「大妞?」
她心跳加快,眼裡只有蘭青。她揮開他的手,撲上前去再親上他的嘴,唇舌不靈巧地采入他的嘴裡蠻撞,但她還是無法滿足,心一急,又吻上他的喉結,一路滑下親吻,含住他胸前一抹殷紅,她不知該含該啃,不知力道要放多少才能滿足自己,於是更加急切拉扯他的衣衫。
「大妞!住手!」
她力道過大扯破他的衣衫,滿面不知所措,只知想要吃掉蘭青,卻不知從何吃起,滿腦子只想得到蘭青,只想吃掉他,只想跟他融為一體,只想得到他,只想……她下意識地用力拉著他的腰帶。
「大妞,你在做什麼?別逼我出手!我背燒傷你忘了嗎?別這樣壓著我!」蘭青使力拉著她。誰都可以被他的媚色所惑,大妞不行!
長平又急又慌,明知自己的舉動不對勁,但她好像華初雪那樣對蘭青。她在樑上看著他們……她一點也不喜歡他們之間令人焦躁的親熱,現在自己也淪落到此……
她大口大口喘氣,抬眼看向蘭青,只盼蘭青能配合她,能告訴她接下來該怎麼做,才能滿足她心裡的渴望。
他正瞪著她。
蘭青的臉,破相了!
記憶裡好看的臉,依舊是那個樣子,只是……多了一道明顯疤痕自左而右橫貫整張臉,除此外,無數細小淡疤烙印交錯在臉上。
蘭青的臉、蘭青的手,甚至身上每一部分都曾被這樣重重傷過,唯獨那雙水墨眸子沒有受到半絲傷害,而此刻那雙眼正震驚地瞪著她。
蘭青!蘭青!最疼她的蘭青!
現在,她在回報他什麼?
她忽然轉頭,用盡力氣一頭撞向泥地。
「大妞!」
那聲音,大得嚇人,大得幾乎可以跟雷聲相比了。
好半天,她就維持那姿勢。
蘭青輕輕捧住她額頭,濕漉漉的液體滑過他的掌心。
「……我沒事……我頭很硬的。」她低喃著。「今今說,意亂情迷時心裡若是快活,那就算身落萬丈懸崖也是願意的。可是,剛才我並不感到快活。」
「大妞,你是傻瓜嗎?」
「我本來就是個傻瓜啊。」她抬起眼。「蘭青,為什麼我靠近你就想吃了你?我又生病了麼?」語畢,她忽地起身奔向溪岸。
蘭青本以為她要清洗傷口,哪知她整個人跳入溪水中,把臉埋進溪裡。
這真是傻瓜了!
「大妞!」他狼狽起身,不顧背心燒疼,跟著她入寒冬刺骨的溪流裡。她雙肩不住發抖,不知是冷著了還是其它原因,他用力拉了幾回,還是拉不起她來。
最後,他放棄了,因為,他聽見了自溪裡發出的細微痛哭聲。這蠻牛……這蠻牛……
他靜立在溪裡,等了好久,她才終於自溪裡冒出臉來。她渾身濕答答的,一臉的狼狽。
「蘭青,你的臉很痛嗎?」她直視他,啞聲道,滿面的水流過她通紅的眼睛。
蘭青看著她,微微一笑:「早就不痛了。」他也沒抹去她臉上不知是淚還是溪水的水痕。又道:「大妞,你想跟我在一塊嗎?」
「嗯。」
「永遠麼?」
「嗯。」
他笑得開懷,拉著她上了溪岸。「好,那咱們就永遠在一塊。」
長平看著他,沒有回話。
蘭青拉著她坐在溪邊,掏出腰間另一小瓶,正是白天馬車裡的白玉藥瓶,而非他先前用的藥瓶。
「瞧你,都弄濕了手傷,老是不懂得照顧自己,你怎能活得長長久久呢?」他替她打開傷布。
「咱倆,現在都是傷勢重重啊。」
他彈開小瓶蓋,要倒下藥粉時,抬眼看她一眼,她正回望著自己,一如以往,總是用一雙眼看著他。
他直覺避開。那雙通紅的眼,是在作假還是真實,他已經混淆了。
「大妞,我替你塗藥,初時有點疼,但這藥傷口癒合奇快,比你用的藥好太多。」
「嗯。」
蘭青將瓶裡藥粉灑在她血肉模糊的掌心中。藥粉吸收極快,很快就能癒合她的傷口,同時麻藥一旦入骨,不但她從此不痛,還會時刻渴求著它。
世上只有蘭家家主有這種藥,大妞從此一心一意跟著他,不是很好嗎?
他不會再懷疑大妞的心意。不會質疑她到底是不是過於聰明才在他面前裝傻,不會懷疑她是來報仇的,只要藥在的一天,不管她懷著什麼心思,她都只能對他好……她的眼裡只有藥,哪怕關長遠回魂,她也只會站在他身邊。
他只要以前那個傻孩子在他身邊,不需要這個會說話、懂是非的大妞
白銀藥粉逐滲她的血肉之中。
只要她抹上這藥,一生都只能依賴著他……
只要她抹上這藥……依舊有個人憐他疼他,不懷任何目的……
蘭青猛地拖她回溪流旁,將她塗藥的掌心深入溪水裡,五指入她血肉裡硬是剝下上了藥的那層薄薄肉皮。
他心跳急促,慢慢回頭對她的目光。她眼圈依舊紅,面色卻是雪白到有些顫抖了。
「很疼?」
「嗯。」
「知道這藥嗎?」
她努力嚥下口水,疼感令她連喉口都顫著。她道:
「紙伯伯來找我時,喜歡讓我聞著各種藥味。他說,如果有一天,我真要找蘭青,上了蘭家,你……蘭家弟子擅用藥物,也許我可以因此避開。」
「是嗎……大妞,你真是傻瓜啊。」
「我本來就是傻瓜大妞啊。」她一頓,輕聲問:「蘭青,我可以摸摸你的臉嗎?」
他柔聲笑道:「你要摸,就摸啊。」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碰觸他面上凹凸不平的肉疤。她手上血水沾到他的臉上,他也沒有出手擦掉它。
蘭青望著她的眼。大妞眼底蓄淚,卻沒有落下,他想起來了,那十年裡,他不曾讓大妞哭過,大妞生氣、大妞歡喜,就是沒有哭過的記憶,如今的大妞,也是強迫自己不能哭。
她沒有說出「但願我替你受過」這種令他嗤之以鼻的話來,但,她的眼底實實在在透露著這樣的訊息——至少,此刻他願意相信這是大妞心底最真實的感受。
不只幼年大妞的相貌他模糊了,連那一年發生什麼他也模糊了,只記得無止境的煎熬,反覆揣測蘭緋心思,到最後,明知自己已是半瘋,仍堅持要活著出牢門。
只有活著出牢門,才能確認自己最想得知的消息。真活著出了牢門後,才發現,他再也回不去原來的蘭青了。
他又落在她滿是憐惜的面上。
真是傻瓜,一年說短很短,但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那樣心靈、肉體的折磨,一個小姑娘怎能挨得了?
明明幼年的大妞在他記憶裡失去五官,但此刻又是重疊……
傻瓜!傻瓜!真是傻瓜!
蘭青用力抱住這柔軟中又帶著剛硬孩子氣的嬌軀。
他感到她用力回抱著自己,其力道之大,她還真忘了自己的手還傷著呢。對於這樣的力道,他歡喜得很,弄疼他的背也不打緊,他巴不得她再用力些、再弄疼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