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於晴
「雲家莊將如何寫下今晚之事?」
那樹後躲著的青年一顫,沒料到妖神蘭青會發現他的存在。他結巴道:
「蘭家主子……希望怎麼寫?」
蘭青仰頭大笑,那絲綢黑髮在夜裡飄揚,明明戴的面具如惡鬼,但渾身上下風情天生,令人難以調開目光。他愉快笑道:
「原來是個縮頭之輩。數字公子排行第八的傅玉麼?你就原原本本地寫吧。我與他們有仇,報仇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也不怕你下筆。」
「我路過此處……並非有意要目睹這一切……」他至今後悔啊!獨自夜宿此地,哪知見到一場大屠殺。
蘭家與官場向來交好,要殺人後無罪太容易。這些不留全屍的死人,全是染指過妖神蘭青的……別殺他別殺他啊!雲家莊中立雲家莊中立……
「你想說什麼?」
「我……雖是雲家莊人,但不是雲家莊特地派來送鴛鴦劍的人。蘭主子……可記得關大妞?」
剎那間,那鬼面具下的黑眸火光逼人,冷冷直望著老樹。
傅玉自是感覺週身籠罩著殺氣,他硬著頭皮道:
「妖神蘭青逃出地牢後,關大妞曾去信給你,那一疊疊的萬言書,難道你沒收到嗎?」
「……收到了又如何?」他輕柔地問。
傅玉滿頭大汗,低聲道:
「關大妞很好,會說話了,也不像以前傻呆了……」
「然後呢?」
傅玉咬咬牙,道:
「半年前蘭家家主去信給雲家莊索討鴛鴦劍,初十相約在城裡關家莊,只要春香將鴛鴦劍送給你,從此蘭家與雲家莊、關大妞再無瓜葛,今日天一亮,自有人在關家莊送劍給家主。」
蘭青笑道:
「我需要鴛鴦劍,而傅臨春為護徒弟送出鴛鴦劍,一拍即合,互謀其利,不是很好嗎?傅臨春是聰明人啊!」
傅玉遲疑一會兒,深吸一口氣,代關大妞送出暗示,道:
「關家莊十五年來,沒人掃過墓……」
蘭青聞言,思緒全停,冷冰的汗珠霎時一顆顆蹦出他的毛孔之外。
關家莊十五年來沒有人掃過墓……
所以,今年終於有人來了麼?
終於,有個娃娃要來了嗎?
終於……可以看見她最後一面了嗎?
驀地,他面色一變,想起白絹一流出去的後果。他行動急快,眨眼間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傅五呆呆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膽戰心驚瞥向那些蘭家弟子。那些弟子顯然也被家主的動作嚇到,一時面面相覷,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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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地篝火
「咦,那是什麼聲音?鼓聲嗎?」篝火旁,美麗的少女細聽。「咚咚咚的……哪兒的人在夜半敲鼓?」
十一月的嚴冬極冷,數名江湖人圍著野營等著天亮,一聽這少女說著,紛紛抬頭細聽。
「好像有呢……」
「在很遠的地方吧?這鼓聲有點擾人心呢。」
「說起擾人心啊,北方蘭家下個月不是要將鴛鴦劍展示?」漫漫長夜,人多又嘴雜,有人忍不住開啟江湖沸騰一時的話題。
美麗的少女身繫精緻繁細的佩飾,配以重色衣裙,看得出十分愛美。她名叫華初雪,自她來到營地後,就跟這些江湖人打成一片,她對蘭家話題顯然興致勃勃,接道:
「蘭家在江湖上一向獨來獨往,弟子面目姣美,功夫也不是絕頂,但擅長操縱人,多分佈在官家與商家上,不明目張膽與江湖人結冤,即使蘭家偏邪門,至今也少有人聚眾『登門拜訪』。這任家主是妖神蘭青,自五年前接位後,蘭家在江湖的地位就起了微妙的變化呢。」
「哼,那妖神蘭青也不過是個曾被人壓在地上凌辱的男人而已。」有人接道。
「這倒是。不是還聽說,他被關在蘭家地牢長達一年,在裡頭受著百般滋味,以致性情極端扭曲嗎?他成為蘭家家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當年所有凌辱他的蘭家人全數關在那個地牢裡,施於曾加諸在他身上所有的酷刑。」
「是啊,聽說沒有一個蘭家人熬過半年呢。」江湖人閒聊著。
「那就是說,蘭青當年在地牢裡所承受的痛苦已超乎一般人所能忍受的範圍,所以,他成為瘋子並不意外,是不?」華初雪笑道。
她掃過圍坐在篝火旁的江湖人,短暫停在一對男女身上。那女的,差不多十七、八歲,一臉老實樣,臉盤兒略寬,嘴線也長,眉間寬寬,眼神意外的明亮,柳衣素裙,一看就知是個重便利大於愛美的姑娘。
那老實姑娘旁是個三十多歲英俊男人,面白如包子皮,長髮微卷,應是那老實姑娘的長輩。
當她提到妖神蘭青成為瘋子時,那老實少女自腰間寬袋取出蜜餞塞進嘴巴裡。
她來到那對男女身邊,就在男人另一側坐下。「我叫華初雪,大叔叫?」
「在下江無浪,別叫我大叔,你跟長平一樣叫我無浪就好。她是長平。」
那叫長平的,看了華初雪一眼,點點頭。
原來是個不愛說話的小丫頭,華初雪這麼想著。她道:「大叔聽過蘭家?」
「哎,就跟你說叫我無浪。」江無浪笑咪咪地。「江湖上誰沒聽過蘭家?但,聽歸聽,流言不見得能當真。」
「無風不起浪。這幾年與當年妖神蘭青燕好的江湖人接二連三的無故死去,雖然沒有明顯證據,但,江湖人心裡都有底是誰下的手。」
「初雪姑娘對江湖事倒都耳熱能詳。」江無浪笑道。
華初雪有些得意,道:
「江湖大小事我都知道些。蘭青與鴛鴦劍的牽扯我還知道得比別人多些,聽說蘭家下個月展示的鴛鴦劍,源起於關家莊。十五年前關家血案,鴛鴦劍也跟著自江湖消失,直到這幾年才陸續傳出,原來是蘭青當年潛入關家,竊取鴛鴦劍……聽說其中一把鴛鴦劍在關大妞體內,有趣吧?」
江無浪哈哈一笑:「這一聽也知是有人惡整關大妞啊,人的身體裡哪來的劍呢?」
有人聽見江無浪所言,應聲道:「不是恨極關大妞的,是不會這樣害她的吧?說起來,這謠書也傳了三、四年有了吧。」
「說不得是妖神蘭青傳出的風聲。」華初雪又道:「現在眾說紛紜,有的說是十五年前妖神蘭青自關家莊偷得一把鴛鴦劍,同時也偷走兩歲的關大妞,故意養她討好她,直到幾年前才從她嘴裡套出另一把劍,之後就教前任家主蘭緋關在牢裡,來不及許願呢。」
江無浪拿出包袱裡的麵餅遞給長平。他笑道:
「初雪姑娘這段話是從華家莊江湖血案史裡背出來的吧。華家莊撰寫的血案史可不如雲家莊,不太講真實呢。」
華初雪聞言,眼底抹過些許不滿,但她很快恢復笑顏,道:「好香的餅啊!」她覷向長平。
長平正啃著大餅當晚飯,其囫圃吞棗的模樣令人瞠目。
「我做的。」江無浪笑開懷,非常高興有人讚美他的廚技。他從包袱裡拿出大餅分食眾人。「我家長平還在長大,需要多吃點,可惜她不懂美食之道,吃東西像對付仇人似的。」說歸說,語氣還是很寵的。
長平根本不理他,一塊大餅瞬間消失在她嘴裡,她自腰間寬袋取出蜜餞塞進嘴裡,無視江無浪討糖的手。
華初雪嘗了一口,讚道:
「真好吃!大叔,你是廚子?」
「我不是廚子,但我希冀未來有一天能真正成為一代廚師,統領各地小廚,創造美食江湖,是不,長平?」
「嗯。」她又塞了一顆進嘴裡。
江無浪微微一笑,叮嚀:「別吃太多,會鬧肚疼的。」
聽起來像是老爹帶小孩走江湖,華初雪有點輕視那老實姑娘。
同樣都是十七歲的年齡,際遇卻是大不同,有人天生就飽受人疼愛,一帆風順,不像她自己……華初雪又看見江無浪自包袱裡拿出披風。
「夜裡風大,你蓋著休息一會兒。」
「我跟牛一樣健康,不冷。無浪你蓋吧。」
江無浪一臉驚喜,低語:
「長平,你真疼我。那……咱們一塊蓋。」
長平沒理會他,道:「我去溪邊清牙洗臉。」
江無浪笑著點頭,隨口道:
「也不知是誰教你的,竟讓你保持了這習慣。」
長平拎著她的包袱離開位子去溪邊。
華初雪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裡。「大叔,你女兒一身新衣,怎麼你卻是一身舊衣?」
江無浪笑道:
「她是想見故人,就換上新衣,真是個傻氣孩子,是不?不過,她不是我女兒,我說了你別叫我大叔,我雖比你們年長許多,但叫我無浪就好。」
「故人?她跟我一樣才十七歲呢,就有故人了。」
江無浪還是笑咪咪地,他的笑容極為親切,但接下來的語氣顯得有些無情。
「是故人還是仇人,都還不清楚呢。」他話方落,後腦勺突地遭到強烈巨大的重擊。
華初雪瞪大眼,看著那老實長平的無敵鐵頭功。好大的力氣哪,差點以為大叔的頭會直接撞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