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蔡小雀
「你只要看好溫家,讓這批絲貨能準時運作出坊交付,也就算得上無愧你家主母了。」
「不勞鳳公子費心,秋桐自當省得。」她心下有些迷惑混亂,下巴仍舊抬得高高的,不願叫他看輕。「三個月後,您就等著收貨吧。」
她對「漱玉坊」有信心,更對老夫人有信心,只要老夫人說行,那麼三個月後月光緞和霞影紗絕對能如期出貨交付,不會有機會授他以柄的!
「你真是個笨蛋。」他凝視著她。
秋桐先是一呆,好半天才漲紅了小臉,氣惱不已!千嘛罵人哪?
可想歸想,惱火歸惱火,她還是懲著一口氣,不敢回嘴,甚至有點不敢迎視他銳利晶亮得像可以直窺入她心底的眼神。
她怕他看出自己對他非常不爽這件事。
齊鳴鳳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莫測高深地望了她一眼,倏地轉身離去。
一見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秋桐頓時吁了長長一口氣,雙腳沒來由一軟,及時扶住一旁的欄杆才不致癱倒。
好可怕,跟他這一場對峙像是耗盡了她全身的精神氣力,渾身酸軟顫抖,比跟頭老虎扭打了一架還累。
他最好別再上門了,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命可以禁得起這樣地折騰。
回蘇抗布政司府雕樑畫棟,小橋流水,雖時值秋日,卻有數不完的曲廊靜塘風光,訴不盡的纏綿春色景致,尤其是花匠精心培植出的一大片朱紅漸層綺麗的碩大牡丹花,更顯襯出府中主人之富貴氣象。
只是此刻府中主人布政使,全然沒了平日趾高氣昂的氣勢。而是滿臉陪笑地親自斟酒。
「來來來,鳳公子,您嘗嘗下官前年自邊疆帶回的上好西域葡萄酒。此酒釀白蘭州最飽滿甜美的「寶帶紫晶」品種,經三蒸三釀,再泥封深藏於土窖之內十年方敔,色若琥珀寶石,入口醇美厚實,恰似天上瓊漿玉液。下官使盡渾身解數也只得了三小壇,尋常不輕易開封饗客,恰逢鳳公子您貴趾大駕光臨,就賞個薄面品嚐一二,您若喜歡,下官馬上將這三壇全數獻上。」
齊鳴鳳神色淡然,面對布政使榮耀祖慇勤的笑臉不為所動,只是簡短地道:「榮大人不必如此客氣,齊某不嗜酒,好意心領了。」
「呃……」榮耀祖的笑容一僵,卻馬上換上另一抹熱切。「是是是,鳳公子清俊高雅,渾似天外仙人,自非吾等杜康酒槽之徒可比,是下官失禮了。」
「榮大人,」齊鳴鳳微微一笑,笑容裡卻沒有半點溫度。「我是商人,沒有榮大人這種附庸風雅的閒情,今日登門拜見只有一事相告。」
「是,是,鳳公子請說。」榮耀祖頻頻拭著一頭冷汗。
「你,東窗事發了。」短短六個字,伴隨著鯊魚般嗜血的微笑閃現齊鳴鳳眸底。
乒哩乓琅一聲重響,榮耀祖整個人摔落在亭子裡的青石磚上,臉色慘白,身抖如篩。
齊鳴鳳只是冷冷地看著滿面驚悸恐懼,形容狼狽不堪的榮耀祖。
滿園花團錦簇瞬間也蒼白了似地,僵凝停滯在空氣之中。
榮耀祖呆了片刻,登時清醒過來,跪在地上對著他瘋狂磕頭。「鳳公子,求求您救下官……不,是救我,求求您救救我一命……可憐我榮家上下一百二十口人,都身繫在我性命之上啊!」
「救你?」齊鳴鳳冷哼,皮笑肉不笑。「榮大人,你是官,我是商,官字兩個口,商字只有一張嘴,我豈有本事救你?」
「不不,鳳公子您身份尊貴,只要您一句話,就可以救下我這條小人——」榮耀祖伏地哀求,發散衣亂。「求求您,求求您救我呀!我、我一開始真的沒存心那麼做的,我只是……只是……」
「商人不懂四書五經,只懂買賣,「拿你所有,去換你沒有」,就是這麼簡單。」他淡淡挑眉,笑意微諷。「榮大人天資聰穎,個中道理想必不用旁人多加提點才是。」
沒有說得明細,榮耀祖像身處黑夜大海之中,乍然見著了一線希望之光般猛然抬頭,點頭如搗一一踉,冷汗如雨下。
「換換換!我換,您要什麼,只要我所有的,我統統都可以拿來跟您買、跟您換,只要您救救我,別讓我半生經營心血付諸流水,連這條命都給賠上!鳳公子,只要您一句話——」
「榮大人果然爽快。」齊鳴鳳慢條斯理的站起身,修長的指尖輕撣了下玄黑繡金衣袍上沾惹的一絲飛絮。淡淡地道:「要瞞天過海並不難,我只要你……」
榮耀祖仰起國字大臉,恭恭敬敬專注地細細聆聽著。
第四章
老司先生離開了,所以秋桐自然得再多兼一個職務,理起賬房裡那層層迭迭堆積如小山的賬本。
才一跨進賬房後頭那間雅室裡,她就被裡頭厚厚的灰塵給惹得打了個大大噴嚏。
「哈啾!」她差點連鼻涕都噴出來了,邊揉鼻子邊四下張望。
以往在外頭那問乾淨的窗閣偏廳裡支銀子的時候都沒發覺,原來一重靛青棉布簾子後頭的小雅室裡,歷年來的大大小小舊帳本堆棧一地,宛如一家搖搖欲墜的舊書鋪子般懲擠。
「這樣怎麼理得清帳目呢?」她捂著鼻子,有些苦惱。
還是得先動手整理乾淨再說,否則她光是被灰塵嗆就嗆死,再不然一不小心給堆得高高的賬本給壓扁,那也算是「壯志未酬身先死」了。
秋桐挽袖動手打掃,先將最外頭的那幾迭賬本搬挪出來,撣灰抹塵,再提了桶清水,拿了抹布,打算待會兒掃完地後,再好好擦拭一淨。
櫃子桌子底下什麼都有,她手裡的掃帚一掃,出來的有陳年瓜子殼、幾枚舊制銅錢!想必是曾老爺映月公年代就滾進去的,兩張揉縐的小紙團、半截磨短了的墨,還有……咦?
她白灰塵堆和細碎小雜物中拾起了一隻蒙塵的金鎖片配玉葫蘆,底下喜紅的絲穗流蘇色猶未褪,卻被不知名蟲鼠啖成了個七零八落。
秋桐疑惑地翻來覆去看著這只精緻玲瓏的金鎖玉葫蘆,用濕抹布擦淨那雕刻流暢喜氣的碧玉肌理。
好可愛的一隻福氣小玉葫蘆鎖片,這是大戶人家打給家中寶貝兒隨身的寶物:葫蘆代表瓜揚綿延多福氣,金鎖片則是將小孩的神魂鎖在人間,不讓邪祟近身的。
玉是好玉,金是純金,光是這上頭打的如意百福結繁複巧美,更非出自尋常人之手。而且地認得那流蘇用的線乃「漱玉坊」沿襲多年的紅黛玉絲,是在萬隻蠶繭中精挑而出的極品所制。
「這種東西怎麼會掉在這兒呢?」她喃喃低語,百思不得其解,還是先將它揣進懷裡,待有機會問問老司先生。
說不定是他要給家裡孫兒的東西,不小心給遺失在這兒了。
話說回來,這屋子可真亂哪!秋桐索性坐在地上,用干抹布一一擦拭著蒙灰的賬本,等有空再歸類。
「溫家……就只剩你一個婢女嗎?」門口陡然傳來的低沉男聲令她心一顫,警戒地抬起頭。
佇立在門邊的齊鳴鳳高大英挺,丰采尊貴,面色冷淡的他目光炯炯,唇角帶著一抹長駐的諷笑。
她心臟沒來由跳得又急又快,背脊卻是陣陣發涼。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防備地盯著他。
他淡然道:「來這兒除了談生意之外,還會有什麼?」
秋桐一時語結。心裡微微不安,總覺得他的目的豈會如此單純?可是又說不上究竟哪兒不對勁。
就算是這樣,地還是站了起來,悄悄擋住那幾迭賬本。「鳳公子,這裡頭窄亂不透氣。不如讓婢子帶您到外頭秀水亭坐,先暍杯茶,然後我再向老夫人稟明您來了的事。」
她不著痕跡的掩飾手法看在齊鳴鳳眼裡,仿似三歲小兒般拙劣可笑,他依舊不動聲色,只是靜靜地跟隨著她離開了賬房。
秋桐細碎輕巧的腳步有些僵滯,纖弱秀氣的背挺直緊繃,渾身透著緊張之情。
儘管沒有回頭,她卻敏感地察覺到身後氣勢懾人的他,那兩道專注灼熱的目光。
她不由自主地碰觸了下莫名有些酥麻的嘴唇,隨即心一驚,急急抿緊了雙唇,暗暗氣惱自己的失態。
可惡!這幾天好不容易勉強忘了的,為什麼他一來,她又開始心慌意亂起來?
秋桐決定自己要離他遠一點,而且要越遠越好。
將他帶領至秀水亭後,她臉色有些僵硬地朝他屈膝。「鳳公子請稍待片刻,婢子馬上去稟告老夫人。」
「你怕我。」齊鳴鳳注視著她,驀然開口。
她一震,吞了口口水。「婢子聽不懂您的意思。鳳公子,您想喝香片還是楓露茶?婢子先去幫您切。」
他挑眉,「這不像你的個性。」
她暗暗咬牙。這都是誰害的呀?若不是他那一天晚上莫名其妙強吻了她。她又何必這樣心虛閃躲,活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