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華甄
「唉,『一爭兩丑,一讓兩有。』都為過閘,何須爭一時之先?」他看著閘門前亂紛紛的景象自言自語,目光緩緩望向陸地上奔往碼頭的人群。
忽然,他感到一陣恐慌,因為他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歆怡?他在心中哀歎:天哪,難道這就是她要的「自在」嗎?
他拔腿往那裡走去,決心不能讓她太「自在」!
碼頭上的人大多已上了船,只有一些小販或玩耍的孩子圍在那裡看熱鬧。
擠過人群,他看到歆怡正站在碼頭邊,身邊只有秋兒,卻沒見那兩個侍衛。
該死,她準是用了什麼鬼招甩掉侍衛,特意跑來看熱鬧!他陰鬱地想,迅速趕到了她們身邊。
「你倆到底在這裡幹什麼?!」他壓抑著怒氣,對正伸長脖子往前方閘門處望的歆怡主僕二人說。
聽到他的聲音,好多人都回過頭來,歆怡更是興奮的喊道:「嗨,葉舒遠,你也來了?」
看到她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怒氣,葉舒遠更加生氣,正想將她帶走,忽然聽見旁邊有人大喊。「擠什麼?」
隨即,便見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掉進河裡。
「啊,那孩子落水了!」隨著那孩子落水的聲音和一陣驚呼聲,葉舒遠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他身邊的歆怡已驚呼著,然後「撲通」一聲跳下河去了。
「老天……」秋兒驚恐地跪趴在碼頭邊,對著河水大喊。「主子!」
葉舒遠一時也傻了眼,錯愕且無法置信地看著歆怡正在河裡兩手亂舞地游著。他震驚的同時,一股怒火由心底竄起。
「她簡直是瘋了!」他瞪著河裡的歆怡說。
秋兒抬頭,看到他滿臉怒氣時,急忙解釋道:「主子是為了救那個孩子啊。」
葉舒遠指了指河中道:「救什麼孩子?她那是在救人嗎?」
河裡,歆怡正在翻湧的水花中時沉時浮,而那個距離她不遠的孩子則在水裡擺動雙臂劃著水,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她。
「你倆,快游過來!」葉舒遠大聲對河裡的兩個人說。
孩子慢慢地游過來,但湧動的潮水讓臂力不足的他無法靠近,而歆怡只是在水裡掙扎,模糊不清地喊著什麼。
「歆怡,快過來,你怎麼了?」他急忙大喊。
「我……咳咳,我……」她嗆咳著,頭再次沒入水中。
「額駙,主子不諳水性啊!」秋兒焦慮地大喊。
「不諳水性?!」葉舒遠眉頭猛挑。「不諳水性她還往水裡跳?!」
氣惱中,他匆忙脫下鞋,再將身上的長衫解下遞給秋兒。「等會兒給她穿!」
從未見過額駙如此慌亂的秋兒,驚訝地看著他跳下河水後,抱著他的衣服低聲道:「不就是為了救人嗎?」
水中的歆怡此刻已是精疲力竭,身子彷彿有千斤重,灌入口中的河水快把她的肚子撐破了,她感覺到自己正在往下沉,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力量掙出水面。
死了,今天我死定了!她心裡絕望地想。
沒想到忽然間,一直往下沉的身子被托起,她的頭浮出了水面。
在呼吸到空氣的同時,她的胸口一陣脹痛,頭暈目眩中她猛烈地咳嗽,大口地吐水,身體虛弱地往下滑,救她的人立刻抱著她的腰,將她拉出水面,她本能地倚靠著他,張大嘴巴繼續吐出腹中的水,用力地喘氣,急於攫取更多的空氣……
「伸出手,抓住木樁!」
熟悉的聲音令她猛然睜開眼睛,她看到自己已被帶到了岸邊。
「葉……葉舒遠?你……你也跳河……」她驚喜地想轉過身來看他。
「我不跳河,誰救你?」他固定住她的身子。「爬上那跟木樁。」
她的手被他握著,移到冰冷滑膩的護堤木樁上。可是長滿青苔的木樁濕滑,無法著力,她根本就爬不上去。
「那個孩子呢?」她虛弱地問。
「別管他了,先顧好你自己吧。」
她挺直身子大叫。「不行,我就是為了救他才跳下來的。」
「救他?」他提醒道。「你會游水嗎?」
「游水?對啊,我不會……」
「不諳水性,你就不該來添亂。」葉舒遠惱怒地說。
「這怎麼會是添亂呢?你……啊!」聽他口氣不快,她努力轉過頭來想為自己辯護,卻發出了驚喜的歡叫聲。「原來這孩子在你這裡,他好聰明,拉著你……」
葉舒遠再次將她的身子扳回去,沒好氣地說:「對,他很聰明,因為他知道要保命就得聽話。現在,該你了,伸出胳膊往上舉。」
歆怡照辦,他仰面朝上喊。「秋兒,拉住她的手!」
說完,他雙手抱住她的腰部,借助水的浮力將她舉了起來。上面的秋兒終於在其它人的幫助下抓住了她,並把她拉了上去。
不久,那孩子也被拉上了岸。
剛緩過氣來的歆怡立刻忘了自己的不適,拉住那孩子問:「你沒事吧?」
孩子以好奇的眼神看看她,然後掙脫她的手,轉身鑽入人群的縫隙中去了。
「喂,你怎麼跑了?」她急忙大喊。
旁邊有人笑道:「姑娘好心,可河邊長大的孩子個個習水,就算冷不防掉進河裡也無大礙,倒是連累姑娘差點兒送了命。」
「他會游水?」歆怡大吃一驚,這才發現圍觀的人大多看笑話似地看著她。
「他當然會游水,只有你這個傻瓜才會跳下河救他。」葉舒遠套上鞋走過來,冷冷地看著她,再對秋兒說:「帶她回去,馬上把濕衣服換了!」
秋兒欣然從命,拉著她就走,可是歆怡很不滿。「我一心只想救人,哪裡知道他會游水?你怎可罵我是傻瓜?」
「你不僅是傻瓜,還缺心、少大腦!」葉舒遠怒氣沖沖地邊走邊說。「穿著這身濕衣服站在那麼多男人面前,你不覺得羞恥嗎?」
如果歆怡知道,當他上岸後看到一身濕淋淋的她竟不趕緊離開,還站在那裡讓別人盯著她身上看時的憤怒心情,那她現在絕對不敢頂撞他。
可惜,她不知道。
聽到他的指責,她才瞧了瞧自己,當即為自己狼狽的樣子羞窘萬分。
她一上岸時,秋兒就將葉舒遠的長衫披在她身上了,可她沒想到那件衣服很快就被她身上的濕衣浸濕了,根本起不了「遮醜」的作用。
沒發現這個事實前,她尚可坦然自處,可一發現自己正儀態不整地被許多男人端詳時,她再難保持平靜。她的肌膚,甚至她的骨頭都在那些異樣目光中發出燒灼般的剌痛感,他的指責也變得如同撒在傷口上的鹽,讓她的心疼痛不已。
她憎恨那些男人不懷好意的目光,憎恨他無情的言語和冷漠的態度。此刻,她需要的是有人替她解圍,而不是落井下石!
羞愧與失望糾結在一起,讓她變得乖戾。她冷然道:「我為何要羞恥?我可沒請你們把眼睛放到我身上來,沒有羞恥心的是你們這些臭男人,不是我!」
「你不可理喻!」葉舒遠憤怒地說著,邁開大步往前走去,將她甩在身後。
見他如此無情,歆怡怒髮衝冠,忽然大喝一聲。「葉舒遠!」
前面的葉舒遠一愣,不知她要幹嘛,停下腳步回頭看她,見她竟將身上那件他的長衫扯下,揉成一團地向他砸來。
「還給你,我不需要遮羞布!」
葉舒遠冷冷地看著那團衣物墜落在自己腳下,二話不說,轉頭離去。
「該死的!你真以為你是聖賢嗎?你憑什麼對我說長道短?」看著他傲然離去的背影,歆怡的肺部比沉在水中時還要痛,痛得她捉襟喘息。
停靠清口碼頭不到半日,船隊卻連番出事。
先是副船主舵手在檢修舵盤時意外受傷,幸好主船上帶了御醫,於是福大人將御醫從主船調到副船,去醫治傷者。
再來就是去逛市集的格格與額駙竟然雙雙如同落湯雞似地回來,並且格格一回來就命令船隻立刻啟航,額駙則一臉怒氣地鑽進後艙再也不出來。
見他們這樣,真讓福大人傷透了腦筋。
然而傷腦筋歸傷腦筋,路還是得趕。於是,離開清口後,船隊繼續往南行。
就從那時起,歆怡和葉舒遠沒再說過一句話,雖說同在一艘船上,但他們彷彿陌生人般彼此不搭理,葉舒遠也不再進主艙,吃飯、睡覺全在後艙內。
歆怡剛開始時因為氣憤,還覺得見不到他更好,少了他的說教和冷眼,她可以自在一些。可是才過了兩天,她就開始想念有他相伴的日子了。
第五章
傍晚,她坐在舷窗邊,面色憂鬱地望著掠過河面的水鳥。她的丫鬟和嬤嬤正陪著她說話,為她解悶兒。
「格格臉色這麼不好,是哪兒不舒服嗎?」康嬤嬤擔心地問。
「是的,我全身都不好,到處都不舒服。」她皺著眉頭說:「連我自己都討厭自己,難怪他會那麼討厭我。」
聽到她自怨自艾,康嬤嬤倒樂了。這幾天她一直在勸格格對額駙好點兒,還同她說了夫妻合歡、子孫滿堂的道理,希望她主動與額駙和好,早得貴子。可格格聽過後只是面紅耳赤,卻什麼都沒說,還讓她擔心是不是自己說得不清楚,不過此刻她看著格格的神情,知道懵懂的主子已經在思考了。